江萤连忙低头。
屏住呼吸去听外间的动静。
南书房荒废已久,夜间更无宫人来往。
三两声稀疏的虫鸣间,似有轻微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梅林中响起。
江萤的心跳微微加快,却又不敢贸然抬头。
唯有挪了挪身子,就着长窗中部一处镂空的雕花往外窥看。
如容澈提醒的那般,视野尽头确有一名女子正往梅林深处行来。
她身着青碧色的宫女服饰,身形高挑而纤瘦,行走间仪态端秀而目不旁视。
倒是很像江萤印象里的青琅。
只是隔得太远,有些看不清容貌。
江萤不由得继续倾身往雕花处凑近。
就连额头都快碰到积灰的木格也浑然不觉。
“就这么想听人墙角?”容澈轻嘲了声,同时握住她的腰肢,将她往回拖了寸许。
江萤被他带得踉跄了下,急忙握住他的手臂稳住身形。
“臣妾没有。”她错开目光,有些心虚地为自己的行径找补:“臣妾只是觉得,她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像青琅。”
容澈冷冷驳回她的话:“她就是青琅。”
他的语声笃定。
但江萤仍有些犹疑。
“隔得这么远,殿下真的能看清吗?”
她将信将疑,扒着他的手臂依旧从雕花里往外看。
就这说话的工夫,那名青碧色宫裙的女子已行至南书房前。
与他们藏身的讲堂仅有十来步的距离。
今夜月明风清。
银白月光明晃晃地照在她的面上。
令那张本就素净的脸庞更显沉稳端庄。
确是掌事宫女青琅。
江萤轻怔了怔,又侧身贴近容澈的耳畔:“的确是青琅姑姑,可是,可是她看着不像是来私会情郎的。”
她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容澈形容,便只能尽量详细地道:“你看她既没有描眉,也没有换更鲜亮的衣裳,发间的簪子也是素日里当值时的样式,好像……”
好像并不曾精心妆饰过。
神情看着也太平静了些,不像是要来见情郎的模样。
容澈嗤了声。
侧过脸将自己的耳朵从她的唇畔挪开:“人都来了,你还替她狡辩。”
江萤微震,急忙回首,将目光再度落回南书房前。
靴底踏过枯败梅枝的声音清晰。
有人自梅林深处孤身而来。
藏蓝色蟒袍,金丝云纹刺绣。
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而等候在南书房前的青琅亦抬步上前,向他微微福身恭敬道:“王爷。”
江萤瞠目结舌。
眼见着证据确凿,也有些不得不信。
她重新往前凑近,半是惊讶半是好奇地想听听他们会说些什么。
令她失望的是。
两人间的谈话很是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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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半点私会时的旖旎之感,反倒像是换了个地方来叙公事。
就当江萤兴致缺缺,想要挪身换个姿势的时候,她终是听见肃亲王与青琅说起了皇家内事。
肃亲王道:“皇兄龙体违和,常年积郁于心。如今淤积成疾,想来更需大喜之事令他开怀。”
他问道:“陛下的皇孙还需几日方能降世?”
青琅微微低首:“皇子妃的身孕至今不足五月,即便是掐指算满,届时也不过七月。”
她摇头道:“六七月的胎儿L,恐怕是难以保全,还得早做准备。”
肃亲王听罢也未多言。
仅是略微颔首以示知晓。
青琅再度福身:“凤仪殿里还熬着汤药,若王爷无事,奴婢便先行回返。”
肃亲王也并未挽留。
他道:“替本王向皇后娘娘问安。”
青琅轻声应是。
与肃亲王相继离开这座梅林。
待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
江萤方从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顾不上去揉蹲得发酸的腿,便连忙去问身旁的容澈:“肃亲王方才与青琅说的话……是弟妹腹中的孩子,保不住吗?”
容澈指节收紧,眼底暗色微涌:“章蕴宜的胎像没有问题。”
江萤微愣:“殿下是怎么知道?”
容澈神情冷肃,拽她起身:“自容铮离开后,容隐便令人看着章蕴宜的胎,以免期间出了什么事,又栽赃到东宫头上。”
江萤跟着他往梅林外走,仍旧有些不解:“既然弟妹腹中的孩子无事,那为什么青琅要说……”
她说话间看向容澈冷肃的面色。
也像是陡然间反应过来。
“他们这是在说陛下……!”
话音方起,容澈便已抬手捂住她的嘴。
他冷冷道:“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江萤慌忙收声。
她仰头对上容澈冷肃的目光,愈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既然章蕴宜的孩子没有问题。
那他们便是在说,陛下的病情恐怕等不到孩子降生。
至多只能等到怀胎六七月的时候。
也就是仅剩下一两个月的光景。
她的瞳孔震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容澈。
而后者眉心紧皱,松开手拽着她继续往前走。
几束月光透过堆叠的梅枝照在江萤面上。
衬得她的面色微白。
“殿下知道这件事吗?”她不安地询问道。
容澈眼里暗色更浓。
“不仅仅是孤,便连父皇,也绝不知晓他们口中之事。”
能当太医的人必然不蠢。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们早已烂熟于心。
() 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向当今的帝王提及,他如今仅有不到两个月的寿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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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唯有他的母后,如今的国母,帝王的枕边人。
容澈神情寒彻。
他不再于梅林间停留。
带着江萤便径直回到他们临时下榻的宫室中。
伺候在殿内的宫娥皆被遣退。
容澈则将她摁坐在宽大的拔步牙床上。
江萤轻握住被缘,微微有些紧张地仰头望向他:“殿下。”
容澈没有回答。
他转身执起笔墨,写了封手书倒扣在桌案上。
烛火燃烧的毕波声里,江萤听见他的语声沉沉:“今夜之事,不必向任何人提及。”
许是从未见他这般神情冷肃。
江萤轻愣了愣。
半晌方缓缓点头。
也不知是容澈的反应太过反常。
还是肃亲王与青琅的话令她感到不安。
江萤在偏殿里整夜都未能好睡。
好容易挨到天光初透,便带着倦意自榻上坐起身来。
水蓝色的帏帐从她的双肩泻落。
令她看见初起身的容隐正披衣站在桌前。
而昨夜容澈留下的手书还被镇纸压着,倒扣在面前的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