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帛拂过掌心的触感微凉。
江萤轻轻收拢指尖,原本微蹙的秀眉重新展开。
她不再犹豫,从袖袋里取出那封折好的书信交给容隐:“这是陈三郎托人送到江府的书信,昨日继母方转交到我这。”
她认真道:“请殿下过目。”
容隐唇角微抬,也自她的手里接过那封书信。
信纸展开。
随着他的阅读而在指间轻轻翻动。
他的眼帘微垂,神情平和,并未因这封书信而露出诧异或厌恶的神情。
但江萤仍旧是因此刻的安静而微微有些忐忑。
正当她想着是否要等容隐看完后简略地解释两句的时候,书房的槅扇倏然被人叩响。
“殿下!”
槅扇外传来段宏急促的语声。
“是段侍卫?”江萤惊讶起身:“他少有这般急躁的时候。”
容隐亦微微敛眉。
“进来回话。”他停住翻阅的动作,将书信暂且压在面前的公文底下。
槅扇应声开启。
段宏疾步入内,还未待江萤回头看清,他便猛地跪在书房里的地面上。
“属下办事不力,请太子殿下责罚!”
容隐长指轻抬,叩了叩面前几案,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段宏低首,语声很快。
“属下卯半将江玉媱送至宗人府。辰时再去领人时,关押女囚的幽室门扉洞开,几名执刑嬷嬷晕厥在地上。”
“而江玉媱……不知所踪!”
容隐指节微顿。
“半个时辰。”他敛眉询问:“你在宗人府外等候时,可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段宏思索后道:“属下未曾听见。”
“那即是内外勾连。”容隐眼底微寒,执笔写了封手书交给段宏:“传令下去,将那日看守过江玉媱的嬷嬷尽数扣下,交由大理寺严加审问。在水落石出前,令人昼夜守在江府附近,若见可疑人等,即刻前来回禀。”
“是!”段宏应声。
他起身接过容隐的手书,步履匆匆往东宫角门的方向而去。
敞开的槅扇再度被掩上。
铺面照来的日光略微一暗,江萤也同时回过神来。
“江玉媱被人劫走了?”她惊讶又不解:“谁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事?”
在她看来,江玉媱不过是得罪了容澈,被他一怒之下丢进宗人府里关上几日。
等几日后自然会遣她回江家。
至多也就是再将她送到庄子上去。
但从宗人府里劫囚可是死罪。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做这样代价悬殊的事。
而容隐也并未过多解释。
他微微垂落眼帘,重新自面前的公文堆里取出陈三郎的书信。
摊开放在她的面前。
“若如陈规
所言,当时姜妙衣仅是在他归家途中与他偶遇,说了三两句似是而非的话,没有留下任何物证。”
“若想要重翻旧事,指证姜妙衣构陷旁人,仅凭陈规的书信显然难以服众。”
容隐思量着,眉峰微微敛起:“想来还得令人押回陈规,至大理寺与姜妙衣当面对质。”
江萤听至此,思绪也重新回到这件事上。
“那怎么可以——”
她连连摇头:“为了一封书信,押回被流放之人,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况且陈三郎这人本就不可信。
若是他早与旁人串通,在公堂上反咬东宫一口。
岂不是又添不必要的麻烦。
容隐轻抬眼帘。
像是看穿她此刻的忧虑。
他叠好这封书信,语声温柔平和:“般般不必有所顾虑。此后的事,孤自会处置。”
江萤闻言犹豫稍顷。
终于还是轻轻摇头:“还是不要了。”
“臣妾不想再见到陈三郎。”
她说着略想了想,又轻声道:“当初的事过去那么久,本就不好查了,仅凭陈三郎的一面之词,也不好定构陷之罪。”
“且臣妾与姜妙衣早已不再来往,她往后再想故技重施,想来也没有机会,且……”
江萤略微有些心虚地抿了抿唇。
将剩余的半句话咽下。
——要是等容澈醒来后,知道她背着自己让陈三郎回京,恐怕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她。
想至此,她小声道:“要不,还是别让陈三郎回来了吧……”
容隐耐心听她说完,也并未强求。
他微微颔首,将叠好的书信递还给她:“既然如此,这封书信般般可自行处置。”
江萤轻轻点头。
她接过这封书信:“臣妾回去便放在灯上烧了。”
以免夜长梦多。
她说着又似想到了什么,便起身向容隐告辞:“昨夜臣妾的继母在东宫借宿。如今天色已然大亮,臣妾带连翘过去送客。”
容隐轻应。
目送她离开书房。
雕花的槅扇敞开半边,又在她迈过门槛后被侍女轻巧合拢。
容隐独自在长案后坐了稍顷。
直至江萤的脚步声远去,方垂眸看向适才段宏跪过的地方。
此刻段宏的回禀犹在耳畔。
短短半个时辰。
江玉媱不知所踪,宗人府里毫无动静。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至少他此刻仅能想到一人——
颅内的锐痛再度传来。
容隐薄唇紧抿,抬指摁上眉心。
短暂的痛意消散后,紧闭的槅扇再度被人叩响。
外间传来侍卫恭敬地传话声:“殿下,陛下召您入宫议事。”
容隐抬起眼帘。
再启唇的时候,语调冷静如常:“备车,入宫
。”
*
当太子的轩车离开东宫时,江萤也带着连翘走到柳氏借住的竹影轩中。
此刻柳氏早已起身,正装扮整齐地站在槅扇前翘首以盼。
见到是江萤带着连翘过来,她面上的笑意敛了敛,继而又收不住似的绽开:“玉媱她年幼不懂事,真是劳烦太子妃一早便过来。”
她说着便迎上前来。
江萤停步,偏首看向她。
见她眼底微青,但面上却有掩不住的喜色。
顷刻间便也能猜到个大概。
江玉媱支开连翘,私下去见容澈的事,柳氏必然是心知肚明。
且她此刻见江玉媱整夜未归,还能如此高兴,应当是觉得江玉媱成了事。
正等着东宫给个说法与名分。
江萤红唇微抿,许久没有启唇。
直到柳氏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讪讪地将面上的笑意敛了,方一字一句地正色道:“继妹昨夜冒犯殿下。如今已被送去责罚。”
“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我如今便让连翘送继母回江府。若是继母见到继妹回来,请务必严加管束,否则定会累及家人。”
柳氏原本满心期许,甫一听见这句话,无异于一桶冰水兜头泼下。
“这不可能……”柳氏退后两步,满脸的不可置信。
玉媱明明与她说过。
她比江萤更早遇见太子,如今不过是差个戳破窗户纸的时机。
且天下男子哪有不好色的。
以玉媱的姿色,愿意主动投怀送抱,岂会有不收的道理。
江萤见此,眉心蹙得更紧。
语气也加重了几分:“继母应当知道,继妹有意姐夫绝不是什么佳话。”
“如今既惹得殿下不悦,继母更当谨言慎行,以免世人说我们江家家风不正。”
她说至此,也不想再与柳氏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