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萧令璋莫名又在薛寄云这里消磨了一天。
之后的几天里, 不是萧令璋来甘露殿里坐坐,便是他宣薛寄云去大明宫侍奉, 大明宫中药香萦萦, 久不散去,薛寄云每次进入时都只觉得压抑,然而再看那庑殿顶上金龙盘旋,丹楹刻桷, 却又不太理解这感觉从何而来。
但萧令璋早就习惯了, 他或是躺在塌上, 或是席地而坐, 将纸笔放在地上,挥毫泼墨, 见薛寄云来了,忙招呼他过来赏鉴。
“卿卿且看朕今日这幅字临得如何?”
薛寄云站在纸笔之外, 见他行笔犹如运转龙蛇, 狂狷不驯, 颇有方海之势, 写到激动时披襟散发, 墨泼广袖也是常有, 不由得赞叹道:“陛下写的字实在俊逸非凡, 便是羲之在世也比不上您。”
萧令璋抬眼看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花言巧语。”
薛寄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臣自己便是这样觉得。”
萧令璋见他笑得实在娇憨天真, 站起身来,将毫笔随意一丢, 直丢进放在最外边的碧玉笔洗里, 盛满的水飞溅而出, 将薛寄云石榴红的襦裙洇出一滴滴墨点来。
薛寄云轻轻“啊”了一声, 心疼地看了看身上的裙装,这可是他为数不多的衣裳了。
自他入宫后,虽以冲喜之名住进了甘露殿,却并未得到册封,如今不但成了后宫第一人,还成了后宫没有位份的第一人,甘露殿的女侍黄门们一开始还拿他当娘娘贵主对待,可见他进宫已有些时日,大明宫和兴庆宫里都没传出什么动静来,便也懒怠起来。
而他入宫那日内廷送来的两套衣裙,竟成了他现在唯二的日常穿着。
薛寄云颇有些发愁,是以每次小皇帝宣他陪驾,他都会做足了准备过来,想尽办法为萧令璋取乐。只可惜上次提了册封的事,被小皇帝驳回后,他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再提,现在只好这样不上不下地挂念在心里头。
他默默地垂下头,一只手在脏污的地方擦了擦,并没能擦干净,那墨点虽被水中和了,但打眼看去还是有些明显,也不知届时浣衣坊能否将这些末点洗下来。
“再拿支笔来。”
正愣神间,忽听到小皇帝吩咐,薛寄云抬起头,只见一个小黄门从桌上另拿了只笔过来,萧令璋道:“给他。”
那小黄门将笔送到薛寄云面前来。
“陛下……”他有些不解。
萧令璋道:“一人枯写不如二人同乐,朕也想看看卿卿的字写得如何,来,朕要你同朕比一场。”
薛寄云只好脱下绣鞋,一手拿着御笔,一手拎着裙角,踮起脚尖跨过满地宣纸笔墨,跋山涉水来到小皇帝身边。
他依言坐到小皇帝身边,正好面前铺开一张还未用过的宣纸。
“我们各写一幅,然后由……嗯,李丛过来,”萧令璋身边经常伺候的小黄门应声走了过来,“一会儿等我们俩写完了,你去外头找几个小黄门进来。”
“奴婢知道了。”李公公弓着腰,谄媚道。
“去去去。”萧令璋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李公公连忙退到了丈外距离,萧令璋转头对薛寄云道:“开始吧。”
说罢背对薛寄云而坐,薛寄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开始了,只好赶紧将自己的纸笔稍微往一旁挪了挪,同样背对着萧令璋,笔尖提起,对着宣纸好一阵思索。
萧令璋突然心血来潮来这么一出,薛寄云来不及准备,登时脑袋空空,过了好久才勉强下笔。
薛寄云写了首李义山的诗,只因当日他与萧挽河论起时,曾无意听萧挽河说最喜李太白的诗,薛寄云不甘示弱,便说自己最为欣赏李义山的诗,李义山也姓李,与李太白差不了多少。
他说罢萧挽河拿出纸笔,让他默写几首,可他平日只粗粗读过,并没有留在心中,实在默不出来,便被萧挽河打了手心。
那日露了怯,连着几天,萧挽河盯着他背熟了李义山的诗,才放他回去,自那以后,他对萧挽河变得又敬又怕,便是往后,越发不敢轻易在他面前胡乱说话。
薛寄云一边思考一边往下写,那宣纸乃是御贡,下笔丝滑,薛寄云越写越下,不断往后靠去,直到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后背竟突然撞上了一堵墙。
他吓了一跳,回头探去,却见萧令璋眉目清俊,与他面面相对,原来二人方才本来各自背对分开,但实在写得入神,竟然不知不觉凑到了一起。
萧令璋目光如水注视着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毫笔拿起,正对着薛寄云圆润的鼻头点了一下。
薛寄云一愣,忙收回脚,不料踩住了裙角,身子一歪,“咚”得一声坐在地上。
萧令璋莞尔;“朕的最后一笔写成了,卿卿写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