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顾砚不答应是对的。
因为封漠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留在北疆。
现在对顾砚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他替北疆冒险引天劫、又成功给出了新的守城方式的这份恩情,从封漠手中换到足够分量的谢礼后,转身离北疆城越远越好。
离得越远,封漠只会越放心,说不定日后相见时,还能留下些许情分。
若他真留在北疆……
只会引得封漠不断的猜忌,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用自己在民间正盛的名声来谋划些什么,例如想篡位夺权的事。
到那时候,顾砚的处境反而不太妙。
顾砚的想法也差不多。
原先还打算留在北疆些时日,将伤稍微养好些再提离开的事,今日封漠做出这些动作来,他就知晓自己不能再在北疆久待。虽说他是真没有插手北疆内务的心思,但他觉得封漠可能不太会相信他,与其留在这被人猜忌怀疑,不如早点离开。
只等明日,他就去跟封漠辞行。
至于要的东西……
等他在夜里再好好的琢磨琢磨。
鱼池在旁边见他们随口两句,竟隐隐有些心照不宣的模样,满脸懵逼的挠了挠脑袋,“你们搁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哎呀,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嘛,我最烦别人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啦。”
顾砚略笑着摇头,“没什么事儿,在想我离开北疆城后去哪里。”
鱼池随口道,“想去哪就去哪呗。”
反正他们万宝行的分行遍天下,去哪也不担心没地儿住、没地方玩儿。
倒是周予安心中一动,折扇敲击掌心的动作略略微停住,“顾道友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回仙乐海,那是在下的宗门所在地,四季温和如春,常年有鲜花争相开放,风景极美,周围氤氲的水汽也充足,对于修养疗伤的效果极佳……”
“嘿!你少来!”没等他说完便被打断了。
鱼池将伸手将顾砚拽到自己身后,胖脸上满是警惕和防备,“我跟顾砚认识这么久了,他都还没去过我们万宝行总部所在的启月山,凭什么跟你回你的仙乐海,我告诉你啊,想都不要想,他可是我先认识的朋友,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幼稚的胖子,周予安暗自嗤笑。
他可不想跟顾砚当什么朋友,黑金折扇“哒、哒、哒”的拍着掌心,笑容温和的反驳,“你们鱼家祖宅所在启月山地处西北,虽不如北疆城常年笼罩在冰雪中,如今也正是落雪的时候、气候干冷,你带顾砚回去要如何养伤?”
“那也轮不到你,顾砚若是想往南方走,干嘛不跟楚仙君回溧洋城呀,溧洋不比你仙乐海暖和、水汽充足呀!”鱼池见自家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立马祭出分量更重的楚月凝。
周予安略愣,“顾道友与楚月凝认识?”
“不仅认识,关系还好的很呢!”鱼池飞快的说道,胖脸上带着些隐约的得意神色。
“哦,怎么个好法?”
“当然是日后要白首偕老、喜结连理的那种好法!”两个都是他要抱的大腿,自然该在一起,谁家一双大腿是分开的呀!
“这样么……”周予安略微垂下了头。
想从楚月凝手中抢人,倒确实是有些难度了,不过……他向来喜欢做具有挑战性的事。
不着急,来日方长。
顾砚拒绝了他的邀请,双方在梅林口分开。
鱼池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去溧洋,我跟你说溧洋那边好玩儿、好吃的可多啦,我去过五次,对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很,到时如果楚仙君要闭关修炼,我就带你出门玩儿。”
顾砚点头,“要去的。”
他元婴有异的事就算他不说,也迟早会被人发现,除非他一直不出门见人,可惜封漠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原本打算留在北疆城养伤的,他这伤算是替北疆城受的,留在北疆城养伤期间由北疆城城主护着他的安全,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想到封漠此人……会如此的疑心深重。
他既然没有从封漠手中夺权的打算,自然不能在北疆久待。
思来想去,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可去。
顾砚略笑了下,“只能去投奔楚月凝了,希望他不会嫌我。”
鱼池冲他翻了个白眼,“楚仙君见你去了,只有高兴的,怎么可能烦你。”
顾砚的住处东西堆满了,没办法住下鱼池。
两人分开后,顾砚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就着路边微弱的银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逼到跟前,还要各种迂回避战、逞些口舌之争的做法,虽然最后他也没吃到什么亏,但他还是更喜欢能够握剑在手、要战便战的酣畅淋漓。
可惜……
他叹了口气,“希望能够快点好起来。”
站了会,他抬脚踩上面前覆满白雪的小径。
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声音,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飞奔着朝他冲过来,顾砚动作极快地避让开,顺便拿脚踢起蓬积雪,趁着来人的视线被挡,反手扣住其胳膊将人往雪地里摔去。
砰的声闷响,在雪地里砸出个扭曲的人形。
“呸、呸、呸!”
雪坑里的人吐着雪水,使劲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他抬脚用力地再次踢回去,应当是在地面摔疼了,猛地尖声叫道。
“顾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打我?”
本来是不知道的,听声音听出来了。
雪湘。
顾砚皱着眉头,抬脚将人再次踩进雪堆里。
任由周围积雪的将其埋住,连脸都不露半分,循着记忆中能够封存修为的穴位扎了两根银针下去,才不太耐烦的“啧”了声,“我就奇了怪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废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都上赶着跑来欺负我呢?”
“真当我那么好欺负吗?”
雪湘只觉得背后接连痛了两下,体内正常运行的灵力瞬间停了,顿时又惊又惧,用力在雪地里挣扎着。
“我警告你啊,你赶快放开我!”
顾砚冷笑一声,“我若是不放呢?!”
“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他可是仙盟在北疆城分部的长老,元婴修为,你若是现在放了我、再将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脱下来,跪在地上捧起来还我,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要不然……”
“要不然会怎么样?”顾砚轻声问道。
雪湘只当他是怕了,隔着层盖在脸上的积雪得意笑着,“要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出手收拾你,你在北疆杀再多的妖兽、救多少人都没用,积分一分都不会给你算的。”
顾砚面无表情的问道,“是吗?”
“当然!”雪湘答得斩钉截铁!
他从小被父母兄长宠上了天,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事,就算此刻落在了顾砚手里、修为被限制他也不是多害怕。
他就不相信顾砚敢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哥哥、他爹娘都不会放过顾砚!
他既然姓了雪,就有的是放狠话的底气。
“那可真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儿呢……”
虽说强行破境、守北疆城是他自己的选择,顾砚也没指望这件事会让北疆人对他感恩戴德、挨家挨户替他在家里立长生牌位。
可他刚被封漠逼得连留在北疆养伤都做不到。
这个叫雪湘的,还敢拿任务积分来威胁他!
所以他当时强行破境的险白冒了、一身的伤白受,那些被妖兽搞出来的疼也白挨了呗!?他都已经不求什么额外的东西了,居然连最基础的任务积分都拿不到?!
他怎么就那么生气,那么想不过呢!
雪湘还没察觉他变了脸色,继续拿任务积分说事儿,“我告诉你,在这北疆城里,但凡跟仙盟有关的事务,都是我哥说一不二、只手遮天,你要是想拿到积分,就赶紧……”
话还没说完,顾砚松开了钳制他动作。
雪湘连滚带爬的从雪地里起来,满脸的得意洋洋,拿下颚对着他,“还有你身上穿着的赤焰火狐皮!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把它穿在身上,还不赶紧把他脱下来给我?!”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为这张皮。
顾砚点点头,“行,给你就是。”
灯光灰暗,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看到他作势要去解披风带子的动作,继而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朝雪湘招招手。
“雪少爷你离近点,我把披风拿给你。”
雪湘不疑有他,面带得意和欢快的走过来。
却见顾砚解披风带子的手下滑,苍白瘦削的手指划过腰间储物袋,抽出根软绵细致的彩绳来,朝着雪湘伸出来的手缠过去。
不得雪湘反应过来,已经将其两只手缠住。
雪湘试着挣了挣,谁知那根彩绳明明是最软绵如水的材质,却不论怎么挣都挣不开,抬头怒斥顾砚,“你想做什么?!”
“你猜。”顾砚低声道,朝四周看了眼。
很快找到他想要的,一根镌刻了防御阵纹,能抵御三次四阶妖兽践踏的桥柱,他扯着雪湘走过去,三两下将彩色捆妖绳的另一端栓上桥柱。
又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扒开雪湘穿着的衣服。
雪湘极力想挣来着,偏生那根彩绳并不长。
他现在的姿势,相当于是被捆了双手吊在桥柱上,脊背抵着冰冷坚硬无比的桥柱,不论他怎么用力也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砚将他浑身衣服脱干净、只剩了件不能挡风遮寒的雪白中衣。
没了灵力和衣物御寒,周围又是落了两日大雪的冰天雪地,不等寒风吹来,他就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牙齿也跟着打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砚顺手将脱下来的衣服扔到雪里,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我这个人向来脾气不太好,别人如果咬我一口、我就会将他牙齿全部打落。别人要是捅我一剑,我也非得拿着剑捅回去才行。”
他略笑了下,掐着雪湘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的下颚,“像雪少爷这种,动不动就指着要我脱衣服的,我也就只能请雪少爷来感受下北疆城的冰天雪地,究竟有多冷了。”
“祝今夜好眠,要是你还能睡着的话。”
顾砚冷着脸甩开雪湘的脸,动手整理了下自己的披风,转身就走。
背后,发现他是真的打算将自己冻在外面不管的雪湘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嘶吼道,“顾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哥哥、我爹娘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砚脚步略停。
冻得半僵的雪湘看到了希望,“你……”
“那就让他们来。”顾砚低低地笑着。
“我连北疆城外那些疯狂嗜血的妖兽都不怕,他们难道还能比妖兽更可怕么?”
雪湘脑袋和嘴同时卡了壳,被冷的。
北疆城的风雪实在是太冷、太冷了,他虽然在北疆城住了五年,却从未感受到过北疆的严寒,落雪簌簌,寒风凛冽,周围的银白雪层反着微光。
仅仅被挂在桥柱上几息时间,就快要将他的血肉给冻僵、冻掉了!
再这么冻下去,他很可能被冻死在雪地里!
看着顾砚毫不犹豫往前走的动作、越来越远的背影,雪湘猛地打了个寒颤,长这么大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怖。
再也不敢拿积分的事威胁顾砚。
也没了让顾砚将赤焰火狐皮脱下来的想法。
只声嘶力竭喊着顾砚的名字,想让其将他从桥柱上放下来。
“顾砚!”
“顾砚你放开我!”
“顾砚!我不要赤焰火狐皮披风了还不行嘛,你别把我挂在这里过夜呀……呜呜呜,有人嘛,救命呀!”
可惜顾砚说走就走,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而雪湘之所以选在这里偷袭顾砚,就是因为这里只离顾砚住的地方近,与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玉雪院都挺远的,平时还人迹罕至,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他想的挺好,既然顾砚在渡劫的时候受伤,元婴有异,不能动用灵力,那自然不会是他这个筑基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一照面就被顾砚给制住了……
制住不算,还将他捆在这里冻着。
喊了半日,连声音都哑了也不见有人过来,只能渐渐的哑了嗓子忍受着风雪交加,在冰天雪地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顾砚回到住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门窗、将屋里摆着的几个炭盆都点燃,然后扔掉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披风,再从储物戒里翻出白日里穿的棉衣套上。
雪湘在城主府里住了五年,他就不信封漠还能不知道其性格。
送这件狐裘披风给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只怕是早就打着让他跟雪湘交恶的主意。
这会他看着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就有些恶心,宁愿多穿几件厚实、不好活动的棉衣,再稍微忍受些寒意也不愿意再穿。
简单洗漱过后,顾砚上床裹紧被子爬上床。
可惜毫无睡意,闭着眼躺了半天也睡不着。
他裹着棉被在床上慢慢地挪动到床脚,养着清屏花的玉碗就搁在床头矮桌上,玲珑有致的六片花瓣安然舒展着,映着汪清澈白底的清水,极为雅致好看。
看着那朵小花,胸口那股子郁气迅速消逝。
如果说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好处,应该就是他总算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找楚月凝了。
挺好的。
他很快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
何必跟那些外人生气呢!
他从被窝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朵紫色小花。
片刻后,又轻轻地戳了戳,完全把它当成了某人的脸来戳,没戳两下就有了睡意,靠着床脚的墙上缓缓的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橘色烛光略闪了闪。
有人风尘仆仆的站在他门外,将浑身沾着的层银白落雪仔细抖落,才轻轻推开了门,往屋里环视了圈后,朝着他所在的床脚大步走过去。
脚步极轻,并未将陷入沉睡的人吵醒。
看到顾砚将自己包裹的在厚被子里、像只筑完巢后恋窝的鸟儿,楚月凝的眼睛里浮现起抹笑意。
但那抹笑还没等绽开,就彻底消散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折腾成这样就算了,为什么不来找他?楚月凝在床边坐了,将自己的双手捂热,才伸手去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颊。
轻轻摩挲着探向脖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很快,一块由浅金色链子穿过、打了精细络子的玲珑药玉顺着那根苍白纤细的脖颈,极顺畅的垂到顾砚胸口处。
陷入睡梦的人感觉到了热意,稍微动了动。
楚月凝略笑着,开始动手将人从裹着的厚厚棉被和棉衣里扒出来,这显然不怎么容易,刚将棉被扔开,顾砚就被弄醒了。
睁着朦胧睡眼,语气疑惑,“楚月凝?”
“嗯。”动手扒他棉被的人低低应了声。
“是你呀?”
他确实有些困了,听到是楚月凝的声音后,消了眼中刚升腾起的戒备,睡眼惺忪的坐在那,乖乖的任由楚月凝开始扒他穿着的棉衣。
“你怎么来了?”他眯着眼睛低声问道。
见他迷瞪着双眼,困得不得了的模样,楚月凝生了两分逗他的心思,“我要是再不来,你被北疆城的那位封城主哄走了怎么办?”
最后件厚衣服也脱掉了,只留下件雪白里衣。
顾砚就着楚月凝搂着他的姿势,打着哈欠慢吞吞的靠过去,轻言细语的解释道,“你不要信那些,他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什么‘半城为聘’,都是用来哄小孩子的。”
“那万一封城主要是真心的呢?”
“要是真心的,他就该恼羞成怒啦。”
似是觉得靠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他在楚月凝怀里左右扭动了片刻,寻找到合适的位置躺下来,闭上眼睛低声道。
“因为他会发现,他的‘以北疆半城为聘’,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你送过来一朵花。”
楚月凝呼吸一窒,垂头紧盯着的他不放,眼里的碎金绽放成花,亮度惊人。
他问,“阿砚,我可以亲亲你吗?”
顾砚在他怀中睁开眼,四目相对时,被那带着点点碎金的注视羞红了脸。
楚月凝低头。
“不行。”顾砚突然抬手挡了下,那个轻飘飘的、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就落到他掌心,那只手很快被人攥紧了,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带着点好事被打扰的惩罚意味。
楚月凝眼里的碎金暗了暗,“为何不行?”
顾砚伸手,动作轻柔的摸了摸他脸,“我要让真正的楚月凝先亲我,就算你是梦里的他,也不行。”
楚月凝,“……”
他就说顾砚今日怎么这般听话,任由他一层层的扒掉身上棉衣也不吭声,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感情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句你怎么来了,也是问他为何入梦来?
他暼了眼养在床脚的清屏花。
进门时他还在疑惑顾砚怎么拥着被子、坐在床脚就睡着了,如今想来,竟是盯着那朵他送过来的小花入睡的。
原来阿砚竟是如此期待他入梦么?
他略微翘着唇角,眼里的金辉温柔至极,伸手将人揽紧在怀里,低声哄着。
“睡吧,我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