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远对此的态度是:让这些努力仿制的小作坊尽管去尝试吧。
万一真有能人,能够独立发展出比宫黎还好的玻璃工艺,与宫黎的作坊竞争呢?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这个道理明远早就明白了。
这时米芾与薛绍彭早已走在前面,两人都停下来等明远。
明远连忙招呼史尚赶上,一边走一边问:“我这些天尽顾着饮宴,险些忘了正事。史大总管现在来找我,是不是蜂窝煤厂有了着落?”
史尚笑得灿烂:“正是!”
明远一挥手:“走,到长庆楼坐下来说。”
长庆楼是米芾和薛绍彭目前最喜欢的正店。到了店里,米芾就像是半个主人一般,带薛绍彭去“自来泉”濯手,又去看他最喜欢的那幅“湖石图”。
明远则放任这对未来的“米薛”CP自由交流,自己与史尚一道,坐下来商量为蜂窝煤设厂的事。
至此,史尚已经对他的东家佩服到五体投地。
从舞文弄墨的刻印社与报纸,到透明无暇的玻璃,再到这黑乎乎其貌不扬,却又千家万户谁都离不了的石炭,竟是同一个人的产业。
听说杨管事说起,这用石炭做成更易点燃使用的“蜂窝煤”,是小郎君十七岁时自己想出来的主意。
世上竟有这样的商业奇才,史尚再一次生出五体投地的敬佩,也很庆幸自己跟对了人。
“地方找好了,也带杨管事去看过,就在京城东面不远的山阳镇!”
“山阳镇?”
明远额头上渗汗。
为什么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要知道军器监的冶炼作坊也在山阳镇。
史尚却觉得很自然。
“因为那里运输最便宜。有陆路通往徐州,您不是让我打听了,徐州也出石炭吗?就算是徐州的石炭不成,河东太原府那里过来的石炭送到山阳也很便宜,还不用绕路。”
“小人一想,山阳离宫家的玻璃作坊也近啊!两边的人手能相互照应。”
这样明远在城外的产业就能连成一片。
“杨管事说了,成品要送进炭行里发售的。山阳镇靠着汴河,冬季里最是便宜。”
明远立即打住喊停:“冬季里汴河难道不上冻吗?怎么又说运输便宜呢?”
史尚顿时一笑,鬓边簪着的那一朵在“小阳春”里开放的山茶花也跟着一起微微发颤。
“您有所不知,就是得上冻,冻得越硬实越好。若是河不上冻,河道里全是走船的,那才叫麻烦!卸货的船只堵在码头跟前,一两天都不能靠岸的情形,也是有的。”
明远:啊?
听史尚解释,他才明白,原来汴河表面结冰以后,时人竟然能直接在冰面上运货。
在冰面上运货,用的是一种名叫“冰床”的物品,扁平底,或是在底部加装两条长直的木条。冰床上安有辕子,可以套马,甚至小型一点的冰床还可以套狗。
这在明远听起来,倒像是本时空里“爬犁”的模样。
有了这种工具,在冰面上运货甚是便捷。据说有人曾经造出比河中行驶的货船还要能装的冰床,再将好几架冰床穿在一起,在结了冰的河面上连绵不绝,蔚为壮观。这么些货物,却只要两马,最多时四匹马就能拉动。
明远听得心驰神往,心想古代人竟能利用冰面摩擦力小的特点,造出这样的交通工具运输物品,果然才智并不逊于后人。
那么他就很放心,表示可以接受这个地点了。
只是史尚突然问起:“郎君,您想不想去山阳看一看准备赁下的院子?”
明远顿时头疼起来,连连摇头:“不,我不去看了。”
有杨管事在,按照过去在长安城蜂窝煤厂的各项要求,完全再造一座蜂窝煤厂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不需要他时时去盯着。
史尚想想也是,便点头应了。到时租赁立契、雇佣帮工,就都由他和杨管事一起与官府打交道。
只不过史尚完全不明白明远的心思:但凡换了另外一个城镇,他都会去的,可偏偏是山阳。
*
不出明远所料,三天之内,米芾与薛绍彭就成了至交。
他俩品味相同,意气相投,又都性情率真,不喜约束,一见之下就相见恨晚,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这日又到了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日子,人多的场合对米芾来说,就又是一次“大考”。
薛绍彭就邀上了明远和种师中,一起前往大相国寺,为米芾“壮胆”。
谁知刚到大相国寺,偷溜出来的薛绍彭就被薛家人抓到了。
薛家告诉薛绍彭一个惊人的“好消息”——
薛绍彭的爹,朝中三司使薛向为薛绍彭安排了去国子监读书的机会。
这对于刚刚结交密友,玩得正开心的薛绍彭来说,几乎是晴天霹雳,乐极生悲。
更有甚者,他还拉了一人下水——种师中。
种师中与薛绍彭一同上京,而且在薛家住过一晚,拜见了三司使薛向。薛向对种师中的印象极好,认为此子绝对聪明,是罕见的大才。
于是薛向在推荐自家儿子去国子监读书的时候,连种师中也一起推荐进去了。
这下可好,原本是一人被管束,现在饶进去俩。
米芾那边也同时收到消息,官家因感念阎氏的乳褓旧情,恩赐米芾为秘书省校书郎,即日上任。
众人得到消息都是大惊失色:仿佛一瞬之间,原本还在吃吃玩玩的富贵闲人们,突然就得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
只有种师中来到明远身边,面无表情地拉拉明师兄的衣袖,说:“已经玩了很久玩够了,既然这样,我就勉为其难地去读一阵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