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师中要去国子监读书, 一应用品由薛家帮着准备了不少。
但明远还是不放心,重又检视了一遍这小师弟的随身行李,又帮他添置了簇新的冬衣和其它用品,又给他塞了不少经学方面的“参考书籍”, 满满当当地装了两个大竹箱, 连同种师中小朋友一起, 送到国子监门口。
薛绍彭那边, 是薛家上上下下一起出动, 送衙内读书。光是马车,就在国子监门口排成一长溜。
种师中这边, 就只有明远和向华两人。
明远望着双手提着行李,就要走进国子监内的种师中,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仿佛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地拉扯这个小师弟。
而种师弟自己的至亲,却至今都还未露面。
正想着, 忽听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有人“吁”了一声,一匹健马在他们面前停下, 种建中翻身下马。
几日未见, 种建中的气度越发沉稳。他先向明远那边看了一眼, 随即转向种师中。
“二十三哥!”
“阿兄!”
种师中在亲兄长面前终于流露出了一点点委屈。
要是今日种建中没能亲至,只是由明远代劳, 估计这小孩心里会很不爽。
种建中来到明远面前,想要谢过他对种师中的照顾:“小远……”
他习惯性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揉揉明远的头发。
谁知明远一个眼神扫过来, 种建中顿时改了称呼:“……远之师弟!”
已经伸到空中的手也硬生生地转了向, 最后探至种师中头顶, 在这孩子戴着的软幞头上用力揉了两下。
“阿兄!”
种师中大声抗议,伸手去将幞头戴正。
这个老气横秋的小少年瞪了瞪种建中,又瞅了瞅明远,突然自己一手一个,提起行李,严肃地对种明两人说:“你们两人在汴京,好好的,不用我操心就好了。”
说完,这位小小少年自行提起书箱,迈开大步,去国子监门前与已经候在那里的薛绍彭会合。
向华抢上去想要帮忙,种师中也婉拒了,自己提着沉重的箱笼,一直走到国子监门前,迈上台阶,这才放下东西,回头冲种明二人挥了挥手,然后与薛绍彭一道,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明远心中顿时生出一点点:送孩子上学之后的失落感——毕竟这些天一直有种师中这孩子陪在身边,谈谈说说,颇不寂寞。现在则只剩他一个人了。
明远百无聊赖地转过身。
种建中刚好与他面对面。
两人都是一怔,然后极有默契地避开了眼神。
明远向左让,种建中也同时向右;明远向右,种建中也换向左。
两人看似谦让了半天,实际上一步也没能迈出去。
“小远……我……”
明远抬起头,明亮的眼眸望着种建中,似乎在等待他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冬至日我来接端孺……”
种建中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国子监冬至日会放半天假,之后就要一直到腊月里,各衙门锁印之时,那才是正式放寒假的时候。
“好!”
明远微笑着回应,心想反正他冬至日自有去吃馄饨饺子的地方。
然而两人说完这一句之后各自分开,明远心里却不是滋味——
在这个时空里,冬至原应是重要的团圆之时,而他无论在哪里,与谁一起过,身边没有了这兄弟俩,似乎总是缺了什么。
他回过头去,只见种建中身着绿袍的宽阔背影已经去了很远。
他也叹了一口气,驱动座下踏雪——却不知道在他这一次回眸之前,种建中也曾经频频回首,但到底还是错过了他这一次回顾。
从这一刻开始,对明远来说,他所有的朋友们不是在上班,就是在上学。
明远兴致寥寥,带着向华回到蔡河边的小院,先去后院看了看河冰有没有冻上,然后再独自回到卧室里。
岁寒日暮,明远独坐了一会儿,就感觉天开始黑了。
忽然外面向华探头探脑的。明远猜大约是有人登门拜访了,整了整身上衣饰,快步迎了出去。
“是王大衙内。”
向华如今已经能将明远的朋友一一认清,能准确向明远通报来人姓名了。
明远却吃了一惊。
王雱怎么来了?
自从上次在丰乐楼,明远用一杯“酒露”治好了王雱之后,他与王雱又见过一两次。其中一次还是明远的生辰宴席。但王雱都是匆匆来去,甚至连与明远多说一句话的几乎都没有。
这位大衙内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他快步走进会客的小厅,王雱已经被门房请进这里,正背手站着,观赏厅内的陈设、壁上的画作。
“元泽兄怎么来了?”
王雱连忙回头,脸上挂着笑,向明远拱手。
“上次在丰乐楼得远之出手相救,在下全家都铭感五内。此前却碍于俗务,没有亲自来向远之道谢,今日方姗姗来迟,还望远之宽宏大量,莫要责怪在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