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初次见面, 并不时兴握手礼。
握手礼多半是非常相熟的朋友之间,比如上次薛绍彭上京,陡然见到明远, 两人都是非常激动,快步上前, 四手交握。非如此,不能表达两人久别重逢的喜悦。
但现在米芾突然向薛绍彭伸出手, 并且问:“你愿意与我握握手吗?”
这是不通世情,不懂礼仪的人才能做得出来——当然,米芾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薛绍彭的个性却完全相反, 最是随和。
早先他听明远介绍了米芾的事迹, 心里已经生出仰慕之心, 现在听见米芾想与他握握手, 哪里会不愿意?
于是, 明远见证了薛绍彭与米芾这两位“历史性”的见面握手——
薛绍彭伸出双手,用力握住了米芾伸出的右手。
而米芾的表情则是紧张到了极点,明远甚至觉得他的眉眼都在乱跳。
但随着薛绍彭手上的温度传来,米芾的表情一点一点放松,这位洁癖少年终于吁了一口气,似乎在说:没有那么可怕嘛!
薛绍彭却对米芾的好感又增几分:“早就听闻元章兄笔耕不辍, 今日一见, 果然如此,小弟自愧不如, 自愧不如。”
他摸到了米芾手上练字形成的茧子,顿时了解:明远说的, 都是真的。
明远却好奇:米芾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而且, 竟然鼓励自己与陌生人握手了呢?
米芾见到明远疑问的眼光,颇不好意思地说:“远之兄莫要笑我。我回家之后,又做了远之兄说的那个‘试验’。”
明远:红糖溶解于水试验吗?
“对。”米芾点头肯定了明远的猜想。
“做过几次之后,我开始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或许……以前是我将世上很多东西想象成了污渍,但其实也没有那么污秽。”
明远闻言大喜:难得米芾竟然开始主动调整心理状态,那么他应该很有希望能摆脱这“洁癖症”了。
谁知米芾又添了一句:“你看,我握了薛兄的手……也没死。”
明远看着一旁薛绍彭尴尬至极的一张脸,伸手扶额。
看来,米小郎君的情商也还有待提高啊!
正尴尬着,一直跟在米芾身边不说话的种师中突然钻出来,上去就拉住米芾的衣袖,说:“你看那边有好玩的,我们去看——”
说毕,拽着米芾就走。
米芾猝不及防,习惯性地拼命抽袖子,想要摆脱陌生小孩的“魔爪”。
但种师中将米芾的袖子攥得紧紧的。
片刻后,米芾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被陌生人拉了衣袖……也还没死,应当不妨事。
于是他紧绷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放松,并且能够跟上种师中的步伐,竟真的跟着种师中去看热闹了。
明远与薛绍彭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大笑,随即抬脚跟上,去追随前面两人的脚步。
在资圣门前逛过一圈,米芾和薛绍彭各自淘到了两幅心仪的字画和拓片。一行人从大相国寺转出来,沿着南门大街向景灵宫外的长庆楼过去。
这条街上的店铺向来售卖日常用品,如铙子、木梳、篦子、刷牙子、领抹、各色针线、胭脂、头巾之类。
明远等人都对这些日常杂货不感兴趣,正要快步越过的时候,却由明远发现了玻璃灯罩。
——仿冒这么快就出现了!
明远连忙托了一枚在手中细看。
只见这确实已经是玻璃工艺了,但是玻璃本身不够纯净,看起来竟有些毛玻璃的效果。玻璃灯罩表面还遍布自然不规则的纹路,甚至有点像哥窑出产的名瓷表面布有的“金丝铁线”花纹。
明远兴致勃勃地看了,一问价格,竟只要500文。
他刚要开口,那售卖的店家以为他要还价,连忙说:“实是不能再便宜了。您打听一下,同样的灯罩,若是宫家出品,至少要5贯钱,您想买还不一定能买到。”
明远点点头:确实如此。
宫黎的作坊,出品的玻璃器皿确实是顶级的,能够做到纯正无色,质地坚硬。
但是作坊产能有限,而且最近生产集中在利润空间最大的玻璃窗上,便给其他小作坊留下了仿冒发展的空间。
他又问:“晚间使用,够不够透亮?”
商贩顿时一呆,待要硬着头皮解释,说这灯罩够亮吧,眼看着面前小郎君如此俊秀又如此诚挚的一张面孔,这小贩也没法儿昧着良心把话说出口。
于是商贩只能讪笑道:“毕竟便宜……”
明远点点头,一转身,向华就娴熟无比地掏了半贯钱出来,将那玻璃灯罩提在手中。
这时远处传来史尚的呼叫声:“明郎君,东家……叫我好找!”
这已近冬月的天气了,史尚还是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枚颜色鲜亮的山茶花簪在鬓边。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明远面前,一眼瞅见向华手里托着的玻璃灯罩,忍不住也惊讶:
“这么快就仿制出来了?”
“郎君,怕是有人从宫家作坊里把这制玻璃的方子和技术泄露出来了,要不要小人跑一趟开封府?”
刚刚美滋滋地收下半贯钱的商贩,听见“开封府”三个字,已经吓得直摇手:“官人,这跟小人的店铺没关系!小人只是进的货……”
明远却笑着摇头:“不必管它。”
他一早就知道,这制玻璃的技术,捂是捂不住的,迟早会传出来的。
所以才关照了宫黎,先捡那最出彩、最有社会影响力的玻璃窗,其它小型玻璃器皿,闲时做做就算了,不着急大规模上马。
现在看起来,宫黎的作坊,保密工作做得还算好。
市面上仿制的都是工艺简单的器物,虽然能看出是吹玻璃吹出来的,但是成品的做工与质地都还未臻完美。
显然有些人在“照猫画虎”,看过了猪跑,就尝试自己做猪肉吃。他们只打听到玻璃的吹制技术,学了个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