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琼林宴在礼部东厅举行。
今年的琼林宴比往年要热闹些, 只因众官宦夫人闻状元郎之名,皆想睹其风采。
世家消息皆是灵通的,一来二去, 每位夫人都把自家待嫁的女儿给捎了来。
依例,女眷的宴席摆在西厅。
东西两厅隔着好长一段距离, 却也不影响许多夫人佯装迷路, 悄悄来东厅寻人。
一眼便瞥见人群正中, 被人簇拥着的状元郎。
他头戴二梁冠,着绯红广袖圆领朝服,锦绶蔽膝,气度凌云,云臻本是清润出尘的相貌,着这一身新艳的冠服倒衬出几分贵气。
这样的人才, 诸位夫人一眼便瞧上了。
于是, 又当场托内侍给自家男人捎话, 定要寻机将那状元郎拿下。
这不,皇帝还未到, 云臻已被众官缠着喝得微醺。
好在他随身携带解酒丸, 悄悄塞下一颗,不多时便又神智如常。
皇帝在山呼跪拜中升殿,乍一眼瞧去,今年新科进士倒是年轻者居多。
大皇子在数年前娶亲就封,现在他膝下就太子裴晏,及五皇子裴显。兄弟俩跟在皇帝身后入内,一个生的清秀冷隽, 矜贵内敛, 另一个满脸懒洋洋的笑容, 见到什么都稀奇。裴晏今年只十一岁,却是少年老成,极有皇帝少时的风采。
皇帝便指着那些年轻进士与裴晏道,“晏儿,待会多认识认识这些年轻进士,未来的朝堂是你们的天下。”
裴晏恭敬地拱手,“儿臣领命。”
裴显却是撒着娇往皇帝怀里蹭,“父皇,父皇,那儿臣呢。”
“你呀....”皇帝将小儿子往膝上一放,“多读几年书再说。”
裴显一听读书,脑筋发麻,连忙从皇帝身上滚下,一溜烟钻到了傅坤怀里,
“舅舅,救我!”
皇帝抚了抚衣摆,笑道,“哈哈,你舅舅也救不了你,宴后,你得将《论语》背给朕听,还得写一篇诗赋。”
裴显躲在傅坤身后,可怜兮兮望他,“舅舅,我不要背《论语》,我才九岁呢。”
傅坤对这个调皮懒散的外甥也极是无语,忍不住捏了捏他鼻头,“胡闹,舅舅九岁时,都将四书五经背的滚瓜乱熟,你现在连个论语都背不出来,岂不丢了天家颜面?”
裴显瘪瘪嘴,只觉舅舅今日忒没趣了,转背又往谢襄身旁钻,弱弱地恳求道,
“谢相,待会,你把我捎回家可好?我就不计较你家老三砸坏我砚台的事了。”
谢襄哭笑不得,扶着他坐稳,含笑道,“殿下,臣的家里,您想去便去,只是,书还是要背的。”
裴显脸色一青,甩开他的手,气呼呼起身,张目四望,只见满殿大臣均捂着肚子朝他笑,当朝左都御史谢襄保不住他,当朝吏部侍郎傅坤这个亲舅舅不保他,那些老臣均是太子哥哥的业师,哪个都不喜欢他偷懒。
他朝台下那席新科进士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一身红袍的状元郎身上。
裴显笑蹭蹭跑了过去,来到台阶下,拉了拉云臻的宽袖,“状元郎,你的诗赋定写得极好,要不,你教我写?”
裴显那双眉眼像极了傅娆,乖巧可爱,瞧着便让人心生亲近,云臻撩袍一礼,“臣自竭尽全力....”
...
他话未说完,被身旁的一位老臣扯了扯,“云贤侄,你可别跳坑,这位五殿下可从不习书,他说让你教他写,那必定是让你代写。”
云臻微愣,不曾想笨笨的亲弟弟是这样的性情,他瞥眼过来,忍着笑颔首,“或许臣有办法呢...”
“哦?”
上方的皇帝立即来了兴致,往云臻的方向眺望几眼,“你就是今年的状元郎?上前来。”
云臻闻言,心神一凛,微正衣冠,大步拾级而上,来到御前,行了跪拜大礼,
“臣云臻,叩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皇帝开始打量他。
远远瞧着,云臻气度不凡,这么近看,这状元郎生得芝兰玉树,极是清俊。
皇帝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坐在底下的几位重臣,均是冷汗涔涔。
皇帝果然还是不喜欢年轻俊美的新科状元。
云臻也察觉皇帝表情有些古怪,似乎对他有些不满,
皇帝忍了下,还是没忍住,沉声道,
“榜眼探花何在?”
榜眼,探花均一道上前来请安。
皇帝撩眼一瞅,脸色彻底沉下。
探花郎虽生得端正,可离着那潘安还是有些距离。
而这状元郎才是实打实的貌赛潘安。
皇帝心里自然不高兴,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当众说状元郎比探花郎貌美,调换一下?
这么缺德的事,他也干不出来。
稍稍整理下心情,皇帝如常敦教道,“尔三位乃当朝一甲进士,便是未来国家栋梁,定要克己勤勉,为国为民....”
皇帝唠叨几句,便让他们退下,原是想细问云臻有什么法子来治小五,瞅见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勾起了一些不美妙的回忆,也顺带摆摆手,
“回席吧。”
可偏偏这个时候,云臻跪了下来。
“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愣了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满,又蹭蹭窜了上来。
成为新科状元郎的第一天,便有事启奏,此人面相谦恭,实则狂妄。
“何事?”他语气沉了几分。
云臻面色沉静,心中实则如鼓,他也有些怕,可若私下跟皇帝求婚,皇帝有一百种法子让他闭嘴。
唯一的办法,便是金殿求婚,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拦燕家的路,给皇帝施压。
云臻撩袍而跪,白皙的双手伏在地上,语气清冽道,
“陛下,臣虽不才,却是仰慕乾帧公主久矣,欲求陛下将公主赐予臣为妻....”
“你说什么?”皇帝俊目睁圆,以为耳朵听错,忍不住扶着塌沿,堪堪站起半个身来。
云臻顿了下,拔高了些许嗓音,头点地道,“臣恳请陛下将乾帧公主赐婚给臣。”
“!!!”
满殿的老臣齐刷刷一口酒噗了出来。
“咳咳咳....”
均是惊怒交加狠狠盯着云臻。
他们不惜哄骗皇帝,将这状元郎保下,可不是让他妄想公主的。
好端端的状元郎不做,为何要重蹈徐嘉的覆辙?
云臻的绯袍被酒水沾了个半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堪堪...
望着皇帝,“陛下....”
皇帝该是太过震惊,以至于半晌没回过神来,
“你想娶乾帧公主?”
“是...臣心仪她久矣,还请陛下赐婚。”
这回皇帝是彻底回过神来。
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眼神里蹭蹭冒出一些诡异的气焰。
他缓缓站直了身子,仰眸望了望殿上繁复糜丽的宫灯,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