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窈愣了一下,低头望着自己和母亲交叠的手掌。
“实话……?”女孩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悸,声音也变得惊疑不定,“什、什么实话……”
女人略微挪了挪位置,倾身向前,一刻也不放地盯着自己女儿的眼睛,搭在对方手背上的左手也紧了一紧。
“妈妈和孙叔叔啊,”姚母语调亲切,循循善诱,“今天要带你去个地方。”
她停下来,温和地弯了弯嘴角,像是试图重新组织语言。
“去什么地方?”又一个反问句脱口而出,姚窈不由得慢慢直起脊背,整个人都姿态紧绷,“妈,你、你别突然这样——”
而母亲却只是看着她的眼睛,脸上仍然挂着刚才宽慰的微笑,没有作答。
自己妈妈这样遮遮掩掩的反应,瞬间让刚才还毫无防备心的姚窈警惕起来。
一个恐怖的猜测隐约浮上心头。
“我们不会要搬家吧?”喉咙干涩得要命,姚窈一口气没顺过来,声音几乎要被扯破了,“还、还是转学?妈,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我们、我们学校下个星期就要开学了……”
母亲的沉默快要把人逼疯,姚窈脆弱的心理防线不由得有些崩溃,她挣扎着试图摆脱对方的手,嘴里虚弱地喃喃:“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姚窈!”忽然被女儿甩开,姚母的脸色变得略显担忧,她上前端住女孩的肩膀,“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倔脾气了……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不要……!”刚刚被自己母亲触碰,姚窈条件反射地恐慌起来。
她不停地往窗边退却,下意识开始哀求:“我、我会好好念书的,就在县一高……我上课绝对不走神了,不会因为、因为交朋友影响学习……我现在很好,真的,妈,我——”
短短的几句话情绪异常激动,女孩几乎被耗尽了气力,偏过头,用手背遮住嘴,沙哑地干咳了几声。
另一边,姚母脸上的忧虑之色更深了。
“姚姚,你是不是和谁学坏了?”女人的双手仍然搭在自己孩子肩上,她把对方犹豫着往回缩的身体扳正,面孔贴近了年轻的女儿,“怎么大人一说话,就这副样子……”
她恳切地、直勾勾地端详着姚窈,像试图从和自己极其酷肖的那张脸上瞧出一点端倪。
姚窈的眼眶都在恐惧中开始泛红了,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几不可闻的颤音一遍遍重复:
“妈,回家,我想回家,求你了……”
姚母神色平静,嘴角那点温柔的笑意,却渐渐收了起来。
她扬起眉毛:“没有不让你回家。”
然而,自己妈妈此刻说话的方式和神情,却让姚窈感到无比陌生。
只听得面目宁静的成年女人,用一种暗含着冷酷的、平缓的语气,一字一句向她宣布——
“不过在回家之前,我和孙叔叔……要带你,看病去。”
-
轰隆。
一道闪电掠过屋脊,斜斜劈在窗外的树枝上。
惨白刺目的电光瞬时照亮了半个后院,隔着窗玻璃,树叶在风里翻飞,只能看见夹杂着红色的闪光突然爆起,噼噼啪啪的电流声过后,又在转眼间消失不见。
朴青野站在室内,亲眼目睹了闪电劈上梢头的一幕。
额前的头发似乎被静电掀起,又似乎完全是自己的错觉。只有像人折断了的手臂一样颓软耷拉下去的树枝,成为了闪电来过的证明。
……屋前的树,被劈断了啊。
按那些大人的话来讲,大概又是一个不吉利的兆头。
朴青野并不打心底相信这些,或者说,她从打心底里就不太相信被约定俗成的一切东西。短发女孩只是用干毛巾潦草地揉搓了几下自己的脑袋,冷冰冰的水滴从发梢掉落,刚刚在雨里被淋湿的头发并没有完全被擦干,但她现在懒得理会。
短发女孩只是叹了口气,向后重重跌坐在床上。
真讨厌下雨。
房间里隐约残留着东西被烧焦的苦味,中药的腥味,又粘腻又让人反胃,大概是从厨房的方向飘过来的。
她母亲近几天总在吃药,从中药到西药,叫不出名字的黄色橙色小药片板被拆得散落出包装,丢得满地都是。而中药也不知道是哪个诊所的老医生开出来的偏方,还累得朴母朴父两个人去县里药房抓了,鼓鼓囊囊一大包装在透明密封袋里,每天都煎。
味道难闻得让人吃不下饭,她妈妈本来怀着孩子,胃口就不好,喝药喝到最后总是开始吐,一口一口,几乎要从鼻孔嘴巴里倒流出来,中年女人就擦擦嘴,捏着鼻子继续喝。
朴青野大多数时候都陪在厨房,坐着旮旯里的木头板凳,脸上的表情很淡,看自己母亲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语气平平地问:“要不要我帮你拿纸?”
朴母摇头。短发女孩便垂下脑袋,伸直腿,百无聊赖地蹬了一下地面,让屁股下的椅子两条前腿悬空,摇摇晃晃向后倾斜。
她的情感系统似乎本来就不太发达,母女之间更是彼此冷漠,像她妈妈经常说的,完全凭着“责任”联结,并没有太多依恋和被依恋的关系。
啊,不对——要是按朴母那套论调,她们两个之间还存在着“爱”呢。
所谓的“爱”和“喜欢”,亲子之间的也好,恋人之间的也好,真的像它们听上去那样坚不可摧吗?
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把它挂在嘴边,爱,是否真的是一件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