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线从头顶照下来,稀稀拉拉的小飞虫还在耳边盘旋。姚窈闭了一下眼睛,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分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耳鸣,还是只不过听到了虫子飞舞的声音。
……头,头好晕啊。
在诊所里打完那一个半钟头的吊瓶,身上发冷出汗的症状是好些了,但胃又在此时一阵阵扭动起来,绞得人有点犯恶心。她胃本来就不好,一有情绪波动就容易想吐,今天晚上除了那几口白粥没吃什么东西,此刻腹部正火烧火燎,脚下也软,站都站不稳。
和朴青野在房间待着的那十多分钟里,大概是因为注意力没放在自己身上,只觉得脸颊发烫,头重脚轻,心脏在胸膛里噗噗地跳,说不好是不是因为太兴奋的缘故。现在走到院子外面,对方不见人影,那股病中的虚弱劲就全涌了上来。
……朴青野,唉,朴青野。
她的妈妈看起来那么严厉……我会不会给她惹麻烦?她妈妈会怀疑我们两个的关系吗?
姚窈心思太多太细,习惯了胡思乱想,脑袋被体温烧得有点发昏,她根本制止不住自己脑海里嗡嗡乱飞的猜测。
越想越难受,越想肚子越绞疼得厉害,姚窈扶着路灯杆子,吞咽了一下,只觉得嘴里发涩发渴,像吃了什么苦药。
过了一会儿,两缕细细的、温热的液体猛地从面颊上滑落,忍也忍不住。
她麻木地用手去抹。
啊,看着湿了一大片的手背,姚窈在心里轻轻地说,我又哭了。
真讨厌,讨厌极了现在的自己……为什么总是软弱无能,总是在某些事情上优柔寡断……?
脑袋里一片空白,感受不到太多悲伤或者恐惧的感觉,眼泪却掉得越来越多,一眨睫毛就是一颗,扑簌簌往地上落。姚窈盯着被泪水模糊的地面,甚至还有心情伸出手掌,观赏似的搭在自己下巴上,去接那些不停滴落的液体。
鼻子酸酸的,闻得到热乎乎的咸味。脸颊有点失去知觉了。
她靠着路灯原地站了半晌,叹一口气,终于继续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天气好热。
不祥的预感其实从这个夏天刚开始的时候就有,一切都太美好,太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顺利发展,反倒让习惯了挫折的姚窈觉得不真实。而自从接到那个来自市里的电话,又听到朴青野表姑——那个陌生女人——对程阿姨义愤填膺的斥责以后,笼罩在头顶的阴影,这时候才终于重重砸了下来。
到了这种时候,她反而觉得释然了。
不知道朴青野家里人有没有怀疑她们两个女孩之间的关系,但姚窈心知肚明,自己的母亲一定是有的。
……而且大概不止是怀疑,恐怕已经偷偷摸摸打听过人家好几回了吧。
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两次——姚窈一边拖着还在低烧的身体往前走,一边有些模模糊糊地自我宽慰。
妈妈暑假过了一半突然托程阿姨打电话过来,还说自己出了事住在医院,不管消息是真是假,明摆着是想逼女儿回市里,和自己见面。
出于什么原因呢?
能出于什么原因呢……?
姚窈不敢说自己完全了解母亲,但相对于她交的一个又一个男朋友而言,姚窈无疑是最能揣测她心思的人。
性格软弱、随波逐流的三十多岁的女人,在某些事情上却格外地固执。否则,以前又怎么忍心总是带着自己的孩子搬家转学,让女儿从小连一个能固定联系的朋友都没有?
姚窈从来没有反抗的机会,只是觉得无可奈何。
和母亲的关系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别人没办法帮忙,她也不愿意让别人来替自己烦心。
喉咙很痒,姚窈低着头闷闷咳了两声,用沾满泪水的手捂住自己的嘴。
左手上拎着的背包一摇一晃,女孩在恍惚中轻轻地想:
朴青野现在,有没有像我希望的那样在想我?
她会的。如果是她,肯定会的。
姚窈捂着自己的嘴思索了半天,头昏脑涨中觉得有些幸福,幸福得快要飘飘然了。这种、这种被一个人远远惦记着的感觉,而且是和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人……
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突然哭出声来。
断断续续的抽泣被手掌掩埋,很闷,她单薄的脊背一抖一抖,竭力要把喉咙里呜咽的声音憋回去。
仿佛一个恐惧着未来的孩子,紧紧攥着手里那颗缓慢融化的糖,大哭着不想松开。
-
——【姚窈,你现在到市里了吗?】
半夜十二点,漆黑一片的房间里,朴青野翻了个身,两只手臂伸得高高的,把手机举在眼前。
老式翻盖手机的屏幕很狭窄,幽幽泛着蓝光,短信界面看得人眼睛都快发疼了。
好在对面回消息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姚窈的名字便悬浮在了提示栏里,慢悠悠地来回滚动。
【到了,动车很快的,现在已经住进宾馆了,在床上呢。】
【好想你……】
后面依然跟了个挺可爱的微笑表情,是这家伙发消息的时候喜欢的风格。
朴青野翻了个身,半短的头发乱糟糟洒在枕头上,那个被别在脑袋旁边的金属发卡很硌,她却没有取下来的打算。
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勾,大有罔顾主人的意志翘起来的趋势。短发女孩只好用一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使劲向下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