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两个人之间又重归了沉默，空气里只剩电风扇嗡嗡转动的声音，和纪录片平静缓慢的独白。

姚窈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电视屏幕，对这句话置若罔闻,仿佛试图装作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有身侧慢慢抓紧自己短裤的手，才暴露了女孩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朴青野没等到答案，靠着坐垫，窸窸窣窣地歪过脑袋来看人：“……姚窈？”

被叫到名字的姚窈倏然往回缩了一下肩膀,流露出某种逃避和畏缩的姿态。

“我、我们……？”女孩勉强扯起嘴角，视线躲闪，含糊其辞地应对，“哈哈，这种事情还要问嘛？我和朴青野当然、当然是好朋友啦……”

朴青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淡淡地回了一声：

“哦。”

短发女孩单手垫在自己脑后，扭了一下腰,又靠回了沙发上。

让姚窈感到意外的是,朴青野并没有流露失望，沮丧,或者任何其他的负面情绪。那张在幽幽蓝色光线映照下的脸，浮现出的却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仿佛这个对感情向来迟钝的女孩,正在开始按自己的逻辑仔细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那姚窈，”她枕着胳膊，晃了一下小腿，“你觉得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关系？”

虽然没那么尖锐直白，比起上一个问题，姚窈却觉得眼下的更难以回答。她往下吞咽嘴里西瓜的汁水，鼻尖上已经冒了一层薄薄的汗，胃里翻起来一阵让人头晕脑涨的虚弱感觉。

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神色平静的短发女孩，却完全捉摸不透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

……她的心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难猜了？

太率直单纯的家伙，好处在于很容易骗上钩，而坏处大概就在于，那种人就像一把锋利的不掺杂质的刀，一不留神就会被开膛破腹，非要把人逼得无处可逃不可。

现在的姚窈就觉得自己被摆上了砧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像一旦答错，两个人现在似是而非的友谊关系，就会从此变得难以挽回。

“以后吗？”姚窈觉得自己笑得更难看了，“以后……以后当然还是想和朴青野，想和你一直……”

一直什么呢？

这真的是我想要说的话吗？

女孩哽了一下，动了动喉咙，终究还是把头偏开。

屏幕里海浪翻涌，如同两个人之间隐晦的潮水涌动。深蓝的水面下藏着暗礁，像是偏离了航线，就会随时触礁沉没。

“朋友……”朴青野把视线投向天花板，双眼半眯起来，“确实，朋友嘛，听着就很牢靠。像你妈妈和程阿姨，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情比金坚哦？大人之间其他关系就没什么美好可言了，腻味了以后，要么是互相忍受，要么就是互相折磨，保质期肯定没有朋友长……”

——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姚窈本来心情忐忑，眼下却被她这句颇为尖锐的总结刺了一下，愣在原地。她也顾不上委婉了，忍不住出声反驳：

“……不对！”

朴青野垂眼看过来。

“你……你，你这话说得也太绝对了，”姚窈从小习惯看人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和别人辩驳观点的经验，紧张得都有些结巴起来，“除了友情，友情以上的关系……也是、也是可以很美好的，不管怎么说，被人爱，肯定是一件好事。”

短发女孩眨了一下眼睛，缓慢试图理解对方的观点。在姚窈眼里，她是正在认真思索，而实际上，朴青野脑海中闪过的却只剩下自己父母假装融洽的场景，和那天下雨时房间里沉闷的空气。

唯独让人感到压抑。

“我不这么觉得。”她的声音于是变得略显烦躁起来，“什么爱不爱的，到底有哪里好？那种自我感动、自欺欺人的爱，顶多算是绑架人的手段吧！被人爱是好事，被谁爱你都觉得很好吗？啧，怎么会有你这种——”

从认识以来到现在，她们从没有用这种认真的、几乎针锋相对的语气谈论过一个话题。

朴青野态度一变得强硬，原本就底气不足的姚窈以为她明里暗里讽刺的是自己，顿时像被戳中了痛点，浑身都哆嗦了一下。

她连忙在脸上挤出来一个很苍白的笑，脑袋也慌乱地垂下去了，企图要补救什么似的，声音很轻：

“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朴青野，你别生气，别生气……”

颠来倒去，到最后也只会念两个词，对不起，别生气，你别生气了。

短发女孩皱着眉，怔怔地张了张嘴，像不适应对方过于低眉顺眼的道歉。

好久没有看过……姚窈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让人打心底地不自在。

“我、我没有生气的意思……”朴青野长叹一声，把垫在脑后的手抽了出来，上半身坐直，犹犹豫豫地开始为自己解释，“姚窈，我只是很——很迷茫。我想不通好多事情，想不通大人们的事情，想不通自己的事情。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也瞒着我什么……”

她看着面前双眸湿润的女孩，低声说：“可我没想过让你难过的。”

姚窈闻言，慢慢翕动了一下眼睫，把视线抬起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听话地没再露出失落的表情，顿了顿，声音小小地问：

“……那朴青野现在，觉得不太开心吗？”

像说出两个人之间的暗号，只用一瞬间，朴青野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