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就是小姚的囝啊?生得美,跟她阿妈一个样哦。”
“小女孩,跟她妈一样不检点,生得美有几个用哦。你有没有听生人讲,她这个岁数就会勾引……”
老板娘的声音低了下去,被电风扇心浮气躁的嗡嗡声掩盖住。
朴青野掏遍浑身上下的衣服,终于凑出了两块五,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恶作剧似的把五枚黄澄澄的五毛硬币、连带两个一毛镍币,一大把零钱叮叮当当扔在玻璃柜台上,笑嘻嘻地说:
“老阿婆,不用找了,您就少讲两句吧!”
硬币还在台子上兀自打转,老板娘的詈骂尚未脱口而出,十六岁的朴青野已经朝门外跑去,逃进下午三点钟明亮的阳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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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青野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来到新班级的第一天,她一眼就把那个叫姚窈的女孩认了出来?思来想去没个结果,最后她想明白,姚窈那张脸,生来就是要叫人记住的。
姚窈长得真是漂亮呀,朴青野活了十六年,第一次见到姚窈那样漂亮的同龄人。被班主任领着走上讲台的时候,往下扫的第一眼,只一眼,她就看见了杂货店里碰见的女孩。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好巧。
姚窈长得很有辨识度,清晰纤细的弯眉,眼尾上挑,睫毛浓得像画了眼线,眨眼的时候,幽深而温柔的目光仿佛是从瞳孔里扑簌簌流泻下来的。她一个人坐在讲台右边,手掌心托着下巴,盯着窗外发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眉目如画,这四个字来形容她,真是烂俗又贴切。
班主任是个挺年轻的大姑娘,脸上带着一种属于女大学生的、尚未消褪的青涩。她说:“朴青野同学,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在人群面前发言这件事,朴青野实在不擅长,翻来覆去无非是那几句正确的废话,说与不说没什么两样。她不爱说废话,所以站在原地想了好半天,最终回答:“我叫朴青野。”
班主任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抓了抓脑后的短发,一副挺诚恳的模样,说:
“我被原来的高中退学,就转来这里了。”
这话引起了台下一阵小小的骚动。她接过班主任递来的粉笔,没去管老师的脸色,唰唰唰写完自己的名字,把它丢回了粉笔盒。
朴青野的字说不上好看,横不平,竖不直,歪斜得自成一体。这么大喇喇横在黑板上,和她本人一样,拧着一股倔劲。
她不在乎这个,她从小对什么事情都不太在乎,父母老师都喜欢说,这孩子有性格缺陷。
朴青野就这样在全班同学的注目礼中走向自己的座位,把书包挂在椅背上。
比起H高,县里的高中教学质量很一般,年轻老师教数学课,解题过程讲得稀碎,班主任在台上说话,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在听。朴青野没有带书,走神走得心安理得,依稀听见周围有人议论自己,像蚕吃桑叶,发出一种细细碎碎的声音。
——她从哪里转来的?
那所高中好像……
……难怪这么拽。
朴青野懒得去理会。
这节数学课有一半时间,她的眼睛都黏在姚窈身上。那女孩头埋得低低的,奋笔疾书几乎一整节课,朴青野看得心里发毛,真想问她一句——
你不累吗?
下课铃一响,她憋不住好奇心,直截了当地戳了戳新同桌的胳膊肘,问:“同学,我们班那个坐讲台边上的,挺好看的女孩子,是不是叫姚窈啊?”
不承想,她那个本来脸色平静的同桌居然浑身一激灵,像听到不怀好意的诅咒,眉毛蹙得极紧。
她把头扭到另一边,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坐在前面的女生这时候忽然转过身来,意味不明地冲朴青野笑了笑,说:“同学,你就别触我们班长的霉头啦。”
朴青野有点懵,反问:“霉头?”
前桌女生收起笑,用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口气说:“你以后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头顶的电风扇吱呀呀地转,搅动教室里沉闷的空气。朴青野觉得胃有点隐隐作痛,像嗅到烟灰烫焦皮沙发,那种不愉快的感觉又回来了,钻进她的鼻孔,让她想起南下的列车,在她的鼻子嘴巴里灌满蛋白质燃烧的苦味。
朴青野托着下巴望向窗外,窗外的天蓝得吓人,她心想:
夏天什么时候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