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里面的守卫并没有外面岗哨间那样多, 西沉的斜阳透过竹篱缝隙,交错纵横地洒了半身,灿烂得竟有些像是初升的晨曦, 让人只觉眩目。
金临和二哥在青石板的小径上带路。
手边有一池人工开凿的湖泊, 细碎的冰花结在水面, 隐约有融化的迹象。
观亭月走了没一会儿, 燕山便小跑两步,肩并肩地跟着。他装作看四周风景的样子, 有意无意地开口道:“……你这个未婚夫,还挺长情的。”
“长情?你哪只眼睛看出他喜欢我了?”
燕山反问, “可他也没另娶,不是么?”
她闻言语焉不详地一笑,“与其说他长情,倒不如想想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怎么?”
浮着冰霜的湖水里朦胧的映出岸上的两个人影。
“他作为家里的嫡子, 衣食无忧, 温饱不愁,自然是要考虑传宗接代,继承香火。”
水面上, 身量纤细的姑娘若有所思地笔直而行, 旁边的人就那么微微侧一点脸, 看着她说话。
“婚约是前朝的,而我又生死不明, 和他素未谋面,他哪怕另寻良配也不会落人口实,犯得着非我不可吗?”
观亭月不以为然, “谁肯等一个人等那么久。”
燕山脚下略微凝滞, 唇边的肌肉动了动, 忽然不太服气地反驳,“你都没见过,就知道没有?”
“如果真的有。”她眉梢轻轻一挑,“那也是个大傻子。”
他们在队伍的末尾,不紧不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前面的金临借着与观行云闲谈风物的间隙,将眼光往这边一投,闪过些许捉摸不透的神色。
*
金家虽然举家搬到山上来当反贼,物资供应却是无所不有,一顿饭摆得分外丰盛。
观行云甫一坐下,望见满桌酸甜偏辣的诡异口味,就知道是按照观亭月的喜好做的,都不必问,八成是二哥泄的密。
他顿时感觉到这另一位妹夫的不好对付,短短一两个时辰便能留心折腾出替自己博好感的饭菜,还这般不动声色——必然是个高手!
沿途同行许久,燕山素来是坐在观亭月左侧,已然成了种不成文的约定。正好面前放了一道淡菜虾子汤,他便端起盛满米饭的碗,将汤浇了上去,动作自然地递给她。
“谢谢。”观亭月接过来。
燕山:“你自己小心点吃,有些烫。”
“好,我知道了。”
她正拿勺子搅拌,一旁的金临却连着瞥了好几眼,貌似欲言又止的样子。
观亭月自己端详了自己一下,忍不住问:“怎么了吗?”
后者眉目真诚地看向她,“观姑娘,恕在下冒昧……”
“茶汤泡饭的饮食对肠胃有损,也不利于消食,容易腹胀,还是分开吃比较好。”
话音刚落,一桌子汤泡饭的人皆齐刷刷地抬头把他盯着。
燕山轻轻抿了下唇,语气还算是礼貌:“我们从前在军中习惯了这么吃。”
“燕大人此言不错。”对方居然来劲了,正儿八经地解释道,“诸位早年行军打仗,如此是图个果腹便捷,不得已而为之,但现今本不必风餐露宿,奔波劳累,何必再延续这样的吃法?倒更应该早早调养身体才是。”
正在果腹的观行云注视着自己这碗热腾腾的汤饭杂糅,无端感到一丝丝胃疼。
不远处的观天寒却很给面子,“阿临说得也有道理,那我另外盛一份好了。”
观亭月捧着自己的这一碗,却不太想拂了燕山的情,便朝对方礼貌笑了笑,“多谢好心。”
“……我下次会注意,今天……就
不浪费了。”
“没有没有。”金临摇摇头,神情抱歉,“你不嫌我多事就好。”
你也知道自己多事啊。
感觉被个外人压了一头,观行云不怎么愉悦地执杯喝了口茶水,在桌下隐晦地朝燕山踢一脚。
他不明所以地颦眉瞥过来,顷刻接受到万箭齐发般的挤眉弄眼。
观行云疯狂地努嘴:愣着干嘛?你好歹做点什么。
——看看人家!
燕山无奈地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在这种情况下闹得争锋相对的,那是三岁小孩儿吧?
只有精力无处发泄的小少年们才会不管不顾地和旁人怼得面红脖子粗。最后除了让大家都没脸之外,半点意义也没有。
刚把视线一调转,他忽就瞧见金临夹了个煎饺放到观亭月盘中。
燕山目光微凝,几乎脱口而出:“喂。”
他抬了抬下巴:“她不吃韭菜,给我吧。”
金临动作一僵,后面的话显然是说与观亭月听的。
她立刻却之不恭地转赠,“不好意思,我的确不爱吃韭菜。”
无论燕山是怎么想的,对桌的三哥见状,心潮十分澎湃,在暗处给他比了个拇指——干得好!
燕山:“……”
金大少爷瞧着非常受挫,连神采也淡去几分,“原来观姑娘不喜欢这个。”
他那双星目变幻莫测,当下便由晴转雨,流露出十二万分的内疚,“……唉,都是我的疏忽,没能弄清你的口味。”
观亭月实在不曾遇到过如此客气的人,连忙宽慰:“无妨,我其实只是偶尔不吃。”
“今天的菜,金少爷已经很费心了,不必事事周全。”
“嗯。”年轻的公子认真点头,“此番置办得仓促,下次我一定用心准备……呃,不知姑娘能否再赏脸呢?”
“好。”
观行云夹着一块酥肉,半天未下口,看得叹为观止。
这都能反客为主,连“下一次”的理由都找好了。
他手段果然很高!
观行云狠狠地咀嚼着食物,盘算着要如何反击。
燕山并没他那么多的感慨,虽然明白观亭月说“只是偶尔不吃”仅是为了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可心里还是不怎么舒服。
一桌菜吃得风起云涌,唯有角落里的观天寒无知无觉,仍在满腹悲伤地埋头扒饭。
*
酒宴结束后,天色早就全黑了。
四下陆续走过府上巡夜的侍卫,灯火从镂空的墙窗明暗不定的照进来。
观亭月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东厢,由金临亲自给她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