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比她大不了几岁,瞧着有些稚嫩,只这么一瞬,眼圈竟红了,“仓哥刚才还在哼哼,现在已经没听见声响了……”
“你们去了哪里?城外吗?”
他点点头,“我们本要去集镇上传口信的,刚出城没多久,就发现郊外倒着好些准备进城的村民。仓哥想救他们,谁知这毒瘴实在厉害,才多走几步,人很快便神志不清。”
年轻的士卒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大武哥见状,跑去扶仓哥,结果也跟着倒了——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全栽在了城门口。”
“我离得远尚且无碍。可若不是钟校尉及时赶
来,恐怕、恐怕是凶多吉少。”
观亭月听罢,眼色渐次暗沉。
“不能用信鸽吗?”
“信鸽一样受不住这毒气,”校尉走上前,“飞不出半里,就都死了。”
“眼下已是捉襟见肘,暂时也顾不上城外的百姓,总之,城内民众是万万不能出去一步!”
士卒闻言慌张道:“可大武哥还在城外,他说不定还活着,钟校尉,我……”
“瘴气的厉害你不是不清楚,如今哪里再敢出去救人。”校尉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叹气道,“唉,看开些吧。”
士卒是侧对着这边的,故而观亭月只能见到他用力末了一把脸,也不知正面是怎样的神情。
“医馆这边我帮不上忙。”燕山问她的意思,“准备让樛木去查一查城防的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
观亭月忽然犹豫,又往安置伤患的偏房中望了望,“我回客栈。”
因为不能随意外出,这店内顿时多了不少人,食客们围在酒桌旁七嘴八舌地争议着此次异变的缘由,气氛竟透着一股激奋的热烈。
“太神奇了,我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敏蓉抄着纸笔,“一定要记下来。”
观行云坐在大堂里逗小姑娘,见她进门,远远地唤道:“小月儿,吃午饭吗?”
“不吃了。”
她脚下生风,很快回到自己房内,从行囊里取了一条帕子,想了想,又取了一条。
双桥蹲坐在椅子上,不解地看她左右忙碌,而后匆匆出门。
*
怀恩城墙的瓦原本是大红色,如今已被雾霾熏成了绛紫,观亭月抬头略估量了一番高度,将巾帕往自己口鼻上里三层外三层地套,遮得严丝合缝。
做完这一切,她才纵身跃起,轻灵地翻过了墙,稳稳落在其后。
面前的瘴气比及在客房二楼看见的要更为厚重,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诡异而迷离地铺在四野,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甚至会觉得自己在做梦。
梦里是浑浊妖冶的志怪世界,或许下一刻就能窜出几只张牙舞爪的妖精来。
城郊的刺鼻味浓烈了不少,观亭月一面小心前行,一面皱着眉,尽量屏息闭气。
四周依稀可见得一点草木的影子,平日里生机勃勃的大叶榕,在此时竟显得格外可怖,哪怕是最寻常的摇曳,也瞧着像是鬼魅无风自动。
没走多远,她就看见有个模糊的轮廓面朝下倒在地上。
此人作寻常农户打扮,手边有散落的瓜果,不知是走亲访友的,还是来做买卖的。
她迅速跑上去,摸对方脖颈处的脉门——触手温凉,俨然已经没有心跳了。
而在那之后,笔直的官道间横七竖八的,竟全是一动不动的百姓。
此情此景,饶是观亭月也不由心中发怵,她不敢多做停留,轻轻吐出一口气,继续朝更深处探寻。
按照那个士卒所言,他们是刚出城门便遇了难,那么应该离墙这一侧不会太远。
她左右张望观察,沿途行来,倒是尸体居多,竟半个活物也没瞧见。
现在只能祈祷三层绢布可以多撑上一段时间,至少可别说昏就昏。
突然间,感觉脚下好似踢到了什么,她一撩裙摆低头看,这里居然还躺着个人。
不等自己俯身,后者便有气无力地发出一阵呻/吟来。
守城卫的装束……
观亭月忙将其翻了个面——浓眉宽额,是武正没错!
她当下二话不说,捞起此人的一条胳膊搭在肩头。
士卒到底是个壮硕的成年男人,饶是观亭月力气不小,要背起这么个手长脚长的重物,对于赶路而言
着实不便,所以只能用抗的。
负重不可避免地加快了呼吸,面上的巾布被水雾与汗逐渐浸湿。
她拖着人行至城墙根下,才一仰头,眼前瞬间就是一花。
甚至并不知道是瘴气过浓还是自己真的眩晕,只觉得鼻腔里满是腐烂臭水的味道,腹中有点反胃。
不行,得赶紧离开这里。
观亭月扶了扶昏迷不醒的武正,踮脚一个起跃……
然后她又落回了地面。
观亭月:“……”
她再次纵身,居然还是原封不动地落了回去。
观亭月就这么在原地里滑稽地做了一会儿起跳动作,隐约感觉自己像个大傻子。
腿脚笨拙成这样,看来三层绢布到底是被瘴毒打败了。
她深感后悔地咬了咬嘴唇。
早知道应该套六层的。
就在观亭月一咬牙,准备尝试第五次的时候,她视线里蓦地多出一个人影来。
对方好似从天而降那样转瞬而现。
而四周大雾朦胧。
他长眉下的星目仿佛暮色刚起时的月亮,皎洁明朗,又带着愠恼的微凉。
没等观亭月开口,燕山便将她蒙在脸上的巾布扯开,一声不吭地怼了个冰冷铁质的面罩上去。
接着,他一手将人揽到自己背上,一手搂过她的腰,带着两个累赘跃上了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