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将出。”苏太傅白着一张脸,话音未落,老泪纵横。
这个妖孽当然不可能是骂皇帝。
至于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有人低声道:“太傅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小时听一道人说过,太祖的泰陵依托渠南山而建,二十三年前的一日,虽是白天,但狂风大作,飞沙遮天蔽日,那道人从渠南山下来时,正看见一条巨蛇从山心破出,满身碗口大小的黑鳞。”
他语气抑扬顿挫得恰到好处,连半昏的苏太傅都清醒了几分。
“然后呢?”同僚催促道。
“然后,巨蛇正与他对望。道人说他当时只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因为,”他的语气愈发诡秘,“那巨蛇的眼神不似寻常虫蛇,却像个有灵的人一般,眼光森冷如冰,他被吓得动弹不得,本以为必死无疑,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那巨蛇却消失不见了,连狂风都瞬间停下。”
他看了眼屏息凝神的众人,“那道人说,他当日看见的说不定是镇压在太祖陵中的晦物,怨气经年累月化成的巨蛇。”
有官员颤声道:“二十三年前……那姬……”
姬循雅也二十三岁!
“嘘——”
官署中一时死寂。
比起这些迷信谶纬官员的震惊与深感国之将亡,如周小舟这样的年轻官员想得便很简单了。
“倘陛下立后,后族便会立刻加官进爵,”周小舟由衷地提出疑问,“但若陛下迎娶男,男后,”这个词他说得颇为别扭,“那皇后本身岂非就能承爵?”
崔相是朝中少有的宽厚人,听到如此荒唐的话并未摆出百官之首训斥他,只是无奈一笑,道:“小周大人想得甚是长远。”
周小舟黑亮的眼眸隐隐发光,“历来后族都被封承恩王,虽无尺寸之功,却能得封王爵,谁人能不心动?”
他就很心动。
当然,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敢说。
更说不出口。
崔抚仙摇头,“以我愚见,陛下不会。”
“不会封王?”
“不会立男后。”
周小舟原本昂然的精气神少了大半,犹不死心地问:“崔相,您觉得,被陛下挑中的郎君日后可否在官场平步青云?”
崔抚仙叹笑了声,“小周大人,儿郎的功名要靠掌中笔,三尺剑,立赫赫之功,方算名正言顺。”顿了顿,又道:“况且,陛下不会因公废私,便是真有人选,也不会是身居要职的官员,被选中的人,更不可能因此就一步登天了。”
他清凌凌的眼眸看向周小舟,“小周大人,你明白吗?”
崔抚仙便是有种奇特的能力,就算是说教,也不惹人厌烦。
或许因为他的嗓音实在太温柔了,姿态分毫不显居高临下。
周小舟郁闷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明白,我都明白。”
他忍不住伸手,在自己脸上粗暴地揉了揉。
样貌还不错。
可惜,实在可惜。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动作猛地顿住。
是另一个人。
一个阴鸷的、满身沉沉死气几乎像活物的人——姬循雅。
以姬循雅对皇帝的占有欲,他怎么可能容忍皇帝另纳他人?
周小舟深深皱眉,不安道:“陛下会不会……?”
有危险?
崔抚仙眸中亦有忧色划过,面上却如常,“陛下自有分寸。”
他以为,皇帝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放出了要立后的消息。
他更觉得,赵珩此举必有深意。
他信任皇帝,但还是忍不住担忧,因为姬循雅,实在是太难以揣测了。
他是,变数中的变数。
……
此刻,御书房外。
赵珩五感敏锐,还未进入书房,就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焦糊与苦涩交织,像是丝绢燃烧后的臭味。
御书房内存放着大量易燃的奏疏和书简,平日里慎用明火,蜡烛皆放置得极小心,且看守在御书房外的护卫神情平静的样子,也不能是着火了。
嗯?
赵珩脚步一顿,目光重新投到那深深垂首恨不得将自己藏起来的护卫脸上。
看一眼,赵珩便笑了起来,“哦,燕卿,许久未见了。”
燕朗身体一僵,忙答道:“陛下。”
看见燕朗,赵珩好像突然就不着急进去了。
他明知故问,“你家将军在里面?”
燕朗干巴巴地回答:“回陛下,是。”
焦味愈发明显。
赵珩挥手扇了扇,果不其然看见燕朗神情窘迫。
“在里面做什么?”
燕朗道:“臣,臣不知,还请陛下亲自去看吧。”
赵珩朝他点头一笑,大步埋入。
燕朗忙上前,推门请皇帝进去。
待帝王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心犹然砰砰狂跳。
他不是猜不出姬循雅在里面做什么,可实在……实在难以启齿。
赵珩进入书房。
他先看见的是姬循雅。
姬将军立在书案前,手中拎着一副画像。
不,不是一幅画像。
是半幅画像。
并且随着火势的蔓延,丝绢还在不断缩小。
姬循雅听到声音偏头,粲然的火光照得他眉目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