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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浓黑的眼眸一眼不眨地盯着赵珩。

赵珩被他看得本能般地警惕,却在反应过来后,强迫自己缓缓放松。

他扬起一个笑,上前两步。

“将军。”赵珩轻声唤道。

声音轻得姬循雅几乎要听不清。

赵珩抬手。

那道静默的视线倏然流转,紧紧地凝在赵珩的腕上。

后者没心没肺地笑,耳语似的,“景宣,朕的景宣,你要向朕讨赏。”缓缓落下,差点抚赏姬循雅的脸,后者一动未动。

对赵珩堪称狎昵的举动,向来性情凛然激烈的姬将军保持了种微妙的隐忍。

下一刻,手堪堪擦过姬循雅耳侧,随意落到他肩上。

赵珩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如公正无私的帝王勉励臣下似的,笑眯眯地说:“总要同朕说清,你要何种赏赐。”

说出来。

蛊惑一般。

你想从赵珩身上得到什么,坦诚地,说出来。

说不定,这位向来宽和大方的帝王,能将你的乞求尽数满足。

话音未落,手腕便被一把攥住。

姬循雅一双眼利利地望过来,赵珩毫不畏惧,与其对视。

“赏赐?”

姬循雅微笑反问。

原来在赵珩心中,他对他的种种优容与特例,还有口口声声的一眼荡魂,都是帝王居高临下的赏赐?

赵珩微微垂头,看起来低眉顺眼,实则气人的要命,笑着试探问:“赠予?”

话刚说出口,距离便被倏然拉近。

两双眼睛无任何隔膜地对望,视线冷凝,细看之下,却隐隐有情绪涌动。

姬循雅笑道:“不劳陛下赏赐,”伸手,二指温柔,却不容反抗地压在赵珩的唇上,拭净了伤处的血,“臣可自取。”

他自觉已将话说得明白,然而赵珩的态度,却让他发冷。

也是,也是。

若此世尚是赵珩当政时,他与赵珩这点暧昧不明的情愫,于帝王而言,不过是千百人中司空见惯的一个,史书中寥寥数行,便是为人所知,也不过为帝王的千秋伟业再添风流几笔。

帝王居高临下,随意施与、纵容。

也能无需考虑他心意,毫不犹豫地收回。

但现下不同。

倘赵珩与他有私的事当真为人所知,那么,就成皇帝为了保全帝位,不得已委身于他。

这样的奇耻大辱,赵珩怎么甘心受?

姬循雅心绪翻涌,望着赵珩,却露出了个温软的笑。

赵珩启唇,在这只净白得毫无瑕疵的手指骨节处轻轻一咬。

姬循雅身上的气息瞬间沉了。

“那,朕祝将军得偿所愿。”他笑,叫姬循雅看出了无尽挑衅。

语毕,以舌尖将手指向外推,殊无留恋。

目光在手指处的湿润掠过。

循雅眸光愈暗。

赵珩笑道:“那朕,便走了。”想了想,“将军这处宅邸幽深,旁人轻易进不来,出不去,可否请将军遣人送朕出去?”

姬循雅温声道:“不必。”

二指捻过骨节,湿润的触感弄得姬循雅心绪如置焦炭,又似被人寒日里灌了满腹坚冰,下一刻,满面冷意消失不见。

臣子垂首,“天色不早,宫门业已落锁。”虽然宫门落锁对皇帝而言实在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请陛下在臣府中委屈一夜,待明日,臣送陛下回京。”

赵珩含笑道:“多谢将军。”

“若陛下无事,臣请告退。”

赵珩点头。

姬循雅转身,大步踏出卧房。

赵珩瞥了眼,门被嘎吱一声关上,姬循雅的背影瞬间消失不见。

守在外面的侍从见主人出来,恭恭敬敬地垂首。

待他走出几步,才抬起头。

夜中风起,却见院中灯火摇曳。

明明灭灭中,姬循雅的脸半明半暗,他脸色不好,泛着层釉质的青白。

阴气四溢,如同怨鬼。

房中。

已听不见脚步声了,院落重归寂静。

赵珩慢悠悠地躺回、那张床上。

床榻硬邦邦的,赵珩这几个月再宫中睡惯了软床,竟有些不习惯。

赵珩闭上眼。

刚阖目,眼前朦胧的人面立时清晰,顷刻间组成了一张脸。

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容色秀丽,从眉宇到口唇,无一处不漂亮得如同玉刻。

然而这并不是张柔和的面容,他轮廓太深刻锋利,双眸又太黑,太冷,美则美矣,却给人一种精美到了诡异的可怖感。

压抑本性,不得解脱。

给给这张脸笼上了层鬼气。

赵珩按了按眉心。

比起他一味主动,他更想,姬循雅能够主动说出口。

将那些苦苦压制着的,不可为外人所道的心绪与妄念,尽数吐露。

床实在太硬,赵珩静默片刻,霍然起身。

他怀疑姬循雅将他放在这房间里,本就没想让他睡好觉。

随意披了件外袍,赵珩如法炮制,又一次打开了密室的地道,大步踏入。

暖意融融的香气萦绕鼻尖。

赵珩堂而皇之地走下来。

他的姿态太过自然,甚至让坐在案前的人都产生了种这其实是皇宫的错觉。

赵珩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还没歇息呢,将军。”

心绪激荡的姬循雅:“……”

速传贴着赵珩能让他舒服,但在此时,姬循雅简直有点恨赵珩的阴魂不散了。

缓慢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姬循雅平静地问:“陛下寻臣有事?”

赵珩把外袍扯下,随手扔到姬循雅面前的案上。

算不得十分张扬逼人,但亦很贵气的外袍

重重砸在案上,激起了阵微风。

吹得姬循雅肩头发丝微颤。

赵珩困倦地打了哈欠,“无事,只是上面的床太硬太冷,朕睡不惯,想起将军这间藏娇的密室床还不错。”

他大步上前,往床上一倒。

层层柔软的锦被立刻将他包裹其中,赵珩舒服得喟叹了声。

仿佛感受不到将军身上的阵阵阴气,赵珩背对着姬循雅,没骨头似地往里爬了几尺,又倒头砸了进去。

好像累得已要睁不开眼,赵珩艰难地偏头,对姬循雅道:“不必在意朕,将军自便。”

饶是姬将军上辈子修心数年,也被赵珩这话气得冷笑出声,“陛下,这是臣的宅子。”

“你我君臣一体,卿的,便是朕的。”赵珩含糊道。

之后,再无一言。

姬循雅静静等了许久,等得面前长明宫灯内婴儿小臂粗细的鲸脂烛都烧掉了一小截,方缓慢地抬头,看向赵珩。

皇帝胸口平稳地起伏,显然已经睡去不知多久。

他唇角微微带笑,看上去仿佛做了个美梦。

姬循雅沉默一息。

熄灭了蜡烛。

烛火熄灭前,可见将军洁白若玉的面容被气得发青。

他霍然起身,快步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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