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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颜珍满打满算今年十三岁,因为幼时上学耽搁了半年,现在才读小学六年级。

她短短人生经历的前十二年,都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

直至去年她被迫和奶奶分隔两地,来到了所谓大城市,才重新和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父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颜珍以为爸爸妈妈还是爱她的,接走她是想要补偿她缺失亲情的童年。

实际上这一年她过得,比过去十二年加起来都要痛苦。

她很多次怀疑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但很可惜,她就是。

要问为什么颜珍前十二年,是无父无母的野孩子,就要从她的生母袁友谊说起。

1989年,袁友谊诞生于西南边陲的大山深处。

她的出生地至今都是国内相对落后贫穷的地区,许多旧俗根深蒂固,更不用提二十多年前的光景。

作为山村中再普通不过的一户人家,袁家和其他村民一样的穷。

但不一样的是,袁友谊的父母还很能生。

袁友谊在家中排行第二。

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以至于一大家子加上老辈,是一个超过十口之家的大家庭。

她大姐十五岁那年,就嫁给了同村一个大她快十岁的表兄,嫁人得到的一笔彩礼钱,理所应当地补贴了家用。

在袁友谊长到十一岁那年,她二哥也年满了十四,底下的二个弟妹全都呱呱坠地。

每天眼睛一睁,袁家就充斥着哇哇哭嚎肚子饿的孩啼。

袁父袁母抱着面黄肌瘦的小儿子,惆怅叹气。

两人看了瘦瘦小小的袁友谊一眼又一眼,花了几毛钱给她买了一瓶汽水。

那天是袁友谊最幸福的一天。

她的兄弟姐妹围在她身边吞口水,眼巴巴看着她一个人喝掉了整瓶咕咕冒泡的盐汽水。

无论是谁来抢,爸妈都会把他们推到一边。

次日从睡梦中醒来的她还在回味残存的滋味,就被爸妈叫起来,到堂屋见了一个穿着花袄子的中年妇女。

袁友谊认识这个花袄子,村里人都喊她徐婶娘。

她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媒人,前几年袁大姐就是她给保的媒。

徐婶娘拉着她,让她把手张开转圈,一双眼睛像审视猪仔一样把她上下打量,她莫名就感到阵阵心慌。

“二丫模样长得还算周正,就是这个年纪……有点小了,你们也太捉急了。”徐婶娘说:

“现在不比以前,不兴童养媳那一套了,很多人家就想找带回去就能结婚、二两年就能开花结果抱孙子的大姑娘,要不再让二丫留两年,等她到你们大丫出嫁时候的年纪就好找人家了。”

袁友谊听到父亲谄笑回复:“徐姐,你神通广大,行行好帮帮忙,家里要是还养得起我也想再留她两年啊。”

“这不是底下小的饿着肚子,家里

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上面老二明年也到该相看婆娘的年龄了……”

徐婶娘了悟,又有点无语又略带鄙夷:“感情是卖闺女养小子啊。”

袁父表情不太好看,忙找补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徐姐,你看二丫这孩子瘦成竹竿了,与其留在家里早晚饿死,去到别人家也能吃几顿饱饭啊……”

“行了行了我了解了。”徐婶娘打断:“但是我得提前和你们老袁家讲清楚,人我可以帮忙相看,但二丫这个年纪是铁定找不着什么好人家的,彩礼钱也高不到哪去,要是能接受过两天我来把这孩子领走。”

“能接受!那就劳烦徐姐了。”袁父一口答应。

在旁边懵懵懂懂听着父亲和徐婶娘对话的袁友谊,听懂了父亲要卖了自己。

她想到大姐出嫁那天,向来敦厚内向的女孩儿哭成了泪人,一时间恐慌不安委屈都涌上她心头。

袁友谊哇哇大哭:“爸你别卖了我,我不要嫁人!”

“我再也不喝汽水了,我以后一天只吃一顿饭……”

可她的哭喊声并不能改变父母的主意。

两天之后,徐婶娘再次上门,领走了十一岁的袁友谊。

老家的山头又高又深,一重山峰连着一重,翻过去就是一个村落。

徐婶娘把袁友谊带到了临村,挨家挨户领着女孩儿上门给人相看。

事情果然如她预测的那般,家里有点存粮的人家都不愿意要袁友谊,因为袁友谊根本连月经都还没来,纯纯就是个毛都没张开的小孩子。

花钱买个半大的闺女回家,还要提供她未来二五年的粮食和衣服,怎么都不划算。

哪怕袁友谊真的很便宜,也不出意外地‘滞销’了。

最终只有村里的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愿意用自己的积蓄买下她。

同村人笑话他老牛吃嫩草,老光棍却色眯眯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说婆娘不怕年纪小,就得小才能看得住、跑不了。

就在袁友谊几乎绝望之时,村里的一个单户妇女突然找过来。

她比老光棍多出了五十块,从徐婶娘的手里把袁友谊买走了。

要说这个单户妇女,在村里也是个有名的人物。

女人姓宋,二十年前在她和袁友谊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被家里人卖给了走媒的媒人,带到了他们村。

两人有着近乎一比一复刻出来的身世,宋姓女到了村子里,让村里一个死了老婆的骡夫买走。

那时她才12岁,而骡夫已经50。

两人结婚的那天,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到了小女孩儿的哭喊声,但没人会插手别人的家事。

何况这样的事情和哭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发生。

后来骡夫六十出头的时候中风而亡。

据说他死前,因为宋姓女没能给他留下香火根,连眼睛都没闭上。

村庄就那么大点地方,谁家出了什么事用不了一天便传遍了。

故而村里人都知道,其实宋姓女不是不能生,而是怀了好几个都流产了。

早先是她年龄太小身体没有长好,自然流了两个孩子。

后面几年据说是她自己性子刚烈,不愿意生下骡夫的孩子,又折腾掉两个娃娃。

在六十来岁的骡夫死掉时她才二十出头,村里人却都说她是个狠心肠。

说要不是骡夫当年买了她,她早就饿死了,却不感恩。

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同为夫妻十多年再冷的心都该捂热乎了,宋姓女却依旧冷心冷肺甚至流掉自己的孩子。

她守寡之后村里人几乎不和她来往,也没有人想过找她拉煤二嫁。

在村人的考量中,这样的女人就算二嫁了,能老老实实在家相夫教子吗?

不能!

何况她流产过那么多次,身体肯定都败坏了,根本就不好生养!

谁也想不到向来性子独不掺合任何事情的宋姓女,居然会花钱把袁友谊买回家。

彼时的宋姓女二十多岁。

她把战战兢兢的女孩儿领回自己的家,语气冷硬,却不冷漠:

“以后你就把这当成自己家吧,有我一口饭就饿不死你。”

买下袁友谊花掉了她这些年的辛苦积蓄,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不想让这个小女孩儿重蹈覆辙。

救袁友谊,就是在救当年的她自己。

袁友谊并不知道宋姓女的名字,宋姓女也从来没有要她喊过自己母亲,所以她一直叫对方‘宋姨’。

从11岁到21岁,袁友谊在宋姨的抚养下渐渐长成大姑娘。

有性格刚强冷漠的宋姨在,整个村子里没有二皮脸流浪汉敢骚扰她们。

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想和宋姨搭伙过日子,声称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但都被宋姨冷着脸赶走。

关上房门,宋姨会严肃地告诉她,不要被这种花言巧语迷惑:

“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如果他诚心喜欢我对我好,会直接上门提亲和我结婚。”

“说什么帮我、想照顾我,我自己没有手没有脚吗?这么多年家里没有男人,我还不是哪里都看顾得很好,其实他就是看我是个有点姿色的寡妇,觉得我好上手,能在我这里占到便宜。”

“你现在是大姑娘了,早晚有一天也会碰到形形色色的男人,我不可能护着你一辈子,要是谈朋友千万擦亮眼睛,别被这种男人蒙蔽来了双眼。”

直到成年,袁友谊还是会惧怕宋姨。

她是一个性格很软、并且由于童年经历很缺爱的人。

很多时候她其实会觉得,宋姨有些太冷漠、太偏激了。

就像这个多次上门的叔叔;

在袁友谊看来他人挺好的,每次上门都会带很多礼物,吃了闭门羹也从不发火,已经很真诚了。

但这些话她不敢说,只能乖巧点点头说知道了。

她21岁那年,宋姨眼里的乖乖女袁友谊,就和同村的

颜壮谈恋爱了。

尽管十多年前外面的社会已经飞速发展,但他们村才刚刚通上电线。

这种程度的落后,让颜壮的潮流显得格外突出。

颜壮十几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

据说他在大工厂里生产螺丝钉,一个月最少拿两二千块。

每到春节他就会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乡,别提多风光。

和保守落后的村里男人不一样,颜壮穿的衣服鞋子都很新潮。

那时候他还不是个两百斤的胖子,而是个瘦干猴,穿着紧身裤豆豆鞋,头发烫染成时髦的亮黄色,是宋姨口中‘一看就不是好货’的坏男孩,却轻易撩得袁友谊春心萌动。

在社会中浸染过的精神小伙,说起甜言蜜语和哄骗张口就来,都不需要打草稿。

谈恋爱的第二个月,袁友谊便被半诱哄半强迫地和颜壮发生了关系。

她没有经验,根本不知道要带保护措施,很快便怀孕了。

怀孕后袁友谊异常慌张,对她来说未婚先遇太出格了。

颜壮却表现地很有男子汉担当,说要对她负责,要娶她当老婆,让她不要害怕。

几天之后颜家人果然大摇大摆上了门提亲,却和她想象中的场景一点都不一样。

颜壮的父母口口声声说袁友谊不检点,勾搭他们儿子发生婚前行为还怀了孕,声音大到半个村子的人出来看热闹。

还说他们颜家是绝对不可能给她这种女孩儿彩礼,要求她立刻嫁过来,办个酒席就领证,否则他们就不娶了。

直至这个时候,宋姨才知道袁友谊和颜壮的事情。

她备受打击,盯着那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子气得浑身都在抖,用拖把将颜家人打出了家门。

袁友谊怕得跪在她脚边认错,但她并没有辱骂、发火。

平息了很久的心情宋姨什么都没说,她把人拉起来,神情疲惫:

“过两天我带你去县医院,趁孩子还小赶紧拿掉,不伤身体。”

袁友谊嘴唇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敢说。

第二天颜壮朝她的窗户扔了石头,她趁着宋姨不在家偷偷出去,和男友见面。

一看到颜壮,袁友谊一肚子的委屈就憋不住,落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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