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何止限定于「医生」这个职业呢。
曾经的信任能力被摧毁之后,他已经很难再去相信什么人了。
他用手掌擦了擦小孩脸上的汗,低声道:“谢谢你。”
岑寻枝的睫毛很长,垂眸时总给人安静乖顺的错觉。
跟平日里竖起满身刺、防备所有人的岑局长完全不似同一个。
休斯看着他颓靡的神情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滴滴。
扫描结束。
休斯拿过仪器,看见上面代表各个部位健康情况的检测数值,眉毛都要耸到发际线里了。
岑寻枝见他那个表情,预感不妙:“……情况不好?”
在家的时候他也拿家用健康仪查过,的确很不妙。但他更信任休斯的专业设备。
休斯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起什么,又恍然大悟:“差点忘了,这小东西不是赛瑟纳林人,跟我们的正常范围不一样来着。”
岑寻枝:“……”
休斯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难得在位张喜怒无常的神医脸上见到棘手的表情:“他们这个种族吧……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见家母诊治过。那时候联邦还没限制,甚至有专门的兔医群体。但是时隔久远,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没有把握。”
岑寻枝:“你的意思是?”
休斯长叹一口气:“要是能搜一搜就好了。只要有具体的例子,我就能想办法照葫芦画瓢。”
联邦不仅不能饲养垂耳兔,连在网络上搜索相关信息都是禁止的,关键词会直接触发安全局设置的警报,哪怕想办法规避也不行。
岑寻枝把幼崽发烫的小手放进自己的掌心里,男孩在灼烫的高烧中感觉到清凉,下意识用小脸蹭了蹭他的手掌。
岑寻枝心里一动。
他看向休斯:“就按照你的方法试试吧。”
医生这回在他面前重重地、夸张地叹气,尔后站起来,吆喝KFC陪他去地下室调配药方。
在此期间,岑寻枝坐在窗边,抱着还在昏睡的小兔兔一动不动。
他已经很少会一次性跟人讲这么多话,尤其休斯还是个大嗓门儿。
半是劝诫半是争执的声音消失,屋子里蓦地安静下来,反而开始耳鸣。
在黄昏晓星的最后一次受伤,他足足昏迷了一星期才醒来。
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自己失去了——在功能意义上失去了双腿。
这对一个战士来说是不可接受的。
但也必须接受。
那些日子他坐在病房里,不见任何访客,不跟任何人说话,几乎不怎么吃东西。
也是这样眺望窗边出神,一看就是一天。
那些时候自己在想什么呢?
连现在的岑寻枝也记不太清了。
也许是在思考要不要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生命吧。
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清晰又冷静地想,他作为一个战士的使命的确到这里就结束了。
更何况,有人为自己的似锦前程,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舍弃他。
有一个晚上,岑寻枝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男孩小脸天真,眉眼里全是对他的依赖;“哥哥,不要离开我……哥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对吗?”
他终究允许自己活了下来。
他答应过的,会陪着那个孩子到世界尽头。
所以也必须活下来,亲眼看着那人走向自我毁灭之路。
休斯归来的脚步声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哎,先说好,我不能确定百分百有用。如果不起效果,那我也没辙。”医生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神,“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唔,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出境,去找专业的兔医生。”
他摸了摸下巴:“我虽然没有直接的联系方式,但门路还是有一些的。反正你需要的话……”
岑寻枝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了。谢谢。”
休斯撇撇嘴:“谢就不用谢了,以后别再搞这种吓死人的事儿,我就谢谢你了。”
岑寻枝把小於调整成一个适合喂药扎针的姿势,小孩子迷糊中哼唧了一声,闻见苦味,生理本能地不肯张嘴。
岑寻枝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喝一点,就不难受了。”
他哄孩子的本领退化太多年,语气和内容都生硬。
但被哄的那个还是接受了。
梦里的小家伙感觉到了熟悉的监护人在照顾自己,充满依恋地咕哝了句“mama”,总算愿意张嘴。
休斯问:“他刚才说话了?”
岑寻枝一口否认:“没有。”
无针注射对于皮肤娇嫩的幼儿来说还是有点儿痛感的,但岑寻枝捉住小於的小手,幼崽便也坚强地捱下这一针。
连休斯都大为惊奇:“这个针剂应该挺疼的才对,连昏迷的大人都不一定能忍住。你家这个小东西,天赋异禀啊。”
岑寻枝望着幼崽通红的小脸,想,这哪里是天赋异禀呢。
是这个孩子习惯了忍耐,习惯了不呼痛,习惯了不哭诉。
因为闹人的小兔子没人理,哭泣的小兔子也得不到安慰的糖,所以他也不再尝试。
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却已经比很多大人都懂事。
从船舱里挖出来到现在,连哭泣声都是低低弱弱的,担心吵到别人。
饿了,累了,疼了,想家了,从来不敢讲。生怕自己要求多了烦人,就会被再次抛弃。
他才三岁啊。最该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
就算是童年时代踽踽独行的自己,就算是后来捡到的……那个人,都没有小兔子这般隐忍。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到自己手里,这个小东西,又会如何呢?
幸好,被他捡到了。
岑寻枝叹了口气,自己大约又要重蹈覆辙了。
堂堂联邦少将,还是边防局长,现在知法犯法私自窝藏违禁品不说,还动起了偷渡的念头。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