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横他人呢?”
“邱师傅,我在呢,在呢。”
朱大横从后面挤进来,正是刚才在外头和曾经理对菜的矮胖男人。
“你看你这都是买的什么东西!三令五申买新不买旧,你倒好买回来的还是一堆陈板栗。”
朱大横搓着手,面上带着讨好的笑。
“邱师傅这您就错怪我了,现在的板栗可不好买。今年不像去年,雨下的少又恰巧碰上板栗‘大年’之后的‘小年’,寅吃卯粮,果子产量不高,我也是跑了好几处地方,货比三家,优中选精,才挑了这家。”
“买之前我肯定是检查过的,您和经理把‘开买账’的活安排给我,我肯定是要好好做。谁知道摆在上面的是好板栗,下面的不行,我总不可能个个都掰开看,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别给我讲道理,你就说,现在怎么办!”
邱师傅重重拍打着桌面,朱大横细长的眼睛转溜,却不说话了。
厨房里瞬间安静下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生怕触了霉头。
苏楚箐站得离徐师傅最近,从他端着的盆里拿了颗剥好了的板栗。大拇指微微用力,指尖掐下一块绵密的栗肉,轻捻慢搓,放在鼻尖闻了闻气味,心里便有了底。
“今天厨房打算用板栗做什么菜?”
针落有声的后厨突然闻见一道
女声。
大家无不停下手头的活计,抬头去看,或支着耳朵去听。
就连气头上的邱师傅也转过身,“做汤。”
“那正好!”
腹诽朱大横真是害人不浅的徐富谋眼睛亮了亮,立即问道:“这位女同志有什么好办法?”
苏楚箐拿着板栗在手中掂了掂。
“好办法算不上,但是保证栗仁完整剥出来肯定没问题。”
御膳房的厨子来自五湖四海,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站稳脚跟,各个都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苏楚箐从小跟着他们长大,炊事庖厨的土方土法,光是看,也记下了不少。
剥板栗的第一步,肯定是要高温炙烤。
苏楚箐问邱师傅要了口半米高的深口汤锅,又用抹布将锅里仔细擦拭几遍,直到光洁亮堂、无水无油,才用大灶烧旺火,锅热后哗哗倒入全部板栗。
扶着簸箕,帮忙往锅里倒栗子的徐富谋好奇。
“着玩意儿在楼顶上晒了两天都没裂口,你这方法真的有用?”
苏楚箐握着齐人高的干净铁锹,扎着马步,在锅中用力翻炒。
“之所以晒过的板栗好剥皮,是因为太阳光让板栗壳和板栗肉里的水都变成了水汽,外表的硬壳变脆,内里又有水汽抵着,微微用力一捏,壳就蹦开了。”
苏楚箐叉着腰,停顿喘了口气,躺了这么多天,稍微运动量大点,骨头就快要散架似的。
“但陈板栗和新鲜板栗不一样。放的时间久了,内里的水分本来就消耗了不少,就算用太阳暴晒,内里的气也不够。更何况,越是时间放的长的板栗,壳和肉贴的越紧,晒的越久,内里的丝毛和果仁黏在一起,反倒不好剥。”
“直接用火烤,一方面能把栗仁里的水汽都逼出来,另一方面板栗壳连带着丝毛全都烤得糊脆,就像是蒸饭时的锅巴,用点力就与果仁完全分开了。”
像是为了增加可信性,苏楚箐摆动着铁锹,刚给压在最下面的板栗翻了个面,“啪”,像是爆竹弹飞起来,再落下时,红褐色的外壳自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内里黄灿灿的栗仁。
徐富谋又凑近了些,“嘿!还真是这么回事。”
苏楚箐:“厨房里有余冰吗?”
徐富谋:“冰块有倒是有,但你要冰做什么?”
“让你拿来就拿来,”一言不发的邱运昌抱胸冷哼了声,“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被怼的徐富谋灰溜溜拎着盆,不一会儿就铲了满盆冰过来。
56年国内就生产出了第一台国产电冰箱,改革开放后,各大企业积极引进生产线,电冰箱也渐渐算不上什么稀罕物。育才国营饭店现在用的就是万宝集团在七十年代从新加坡引进的最新技术,制出的冰,形状规整也没有杂质。
关键是方便。
哪像过去硝石制冰,内务府分到每个宫里的都有份额,用冰还需嬷嬷许诺了才行。
苏楚箐将冰都放进蓄水的干净水池,
关火,趁栗子还滚热烫手,哗啦啦全都倒进冰水里。
“这下就好剥了。”
“真的假的?”
徐富谋满心怀疑地拿起一颗板栗,双手合十,拇指按在栗子尖尖,用力一压,‘啵’,原本用牙都难以咬开的栗子,瞬间就裂开了一道口子。
剥皮也很简单,就连最让他头疼的丝毛,轻轻一扒,便能完整地从板栗上扒下来,不过几秒,掌心就出现一颗金黄饱满的栗肉。
果皮完整的尚且好剥,更不用说那些在锅里就已经炸裂出口子的。
最后点存疑彻底消失,徐富谋心服口服地竖起大拇指,“幸亏今天有你在,帮了我大忙,这要我自己剥,要剥到猴年马月去。以后大家都是共事的同志,你在厨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嘿,下次再有栗子,我也这样……哎呦!”
徐富谋捂着脑袋,回头就看见邱师傅嫌弃地白他一眼。
“平时让你多学多看,简简单单的剥板栗都要楚箐帮忙,你还真准备在水案剁一辈子的鸡啊?再说了,同样的食材,不同的处理办法,最终呈现的味道也会大有差异。还‘以后都这样弄’,我看你是根本就不动脑筋,活该剥整天的板栗。”
见徐富谋仍是满脸不解,苏楚箐连忙笑着解释道:
“栗子味淡,容易产生糊味,特别是陈板栗,加热要用猛火,炭火味就更重。煲汤过水,再加上其他配菜,栗子自带的糊味不明显;但如果用来做栗子糕、一口酥这类淡口的甜食,火烤剥皮的方法就太不适用了,最好还是选用新鲜板栗。”
“原来是这样,”徐富谋似懂非懂地点头,将剥好的板栗扔进嘴里,咀嚼片刻,小声嘀咕道:“我尝着区别也不大啊。”
邱运昌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饭店招人‘斗菜’那天,邱运昌也在,将苏楚箐和陈茹娇二人都留下,是他的主意。如今再次见识苏楚箐在灶台间的表现,他更加认定自己的看法。
有的人,生来就是厨子,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如果只是厨工,太磨灭她的才华,邱运昌有预感,只要给她一口锅一把勺,她一定能做出超乎他们所有人想象的成绩。
“这样吧。”
邱运昌清了清嗓子。
“既然是楚箐剥好的板栗,那今天的汤也由她来负责,贵权,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