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响起,是物业群有人在问:【又停电了吗?这都多少次了?】
想起家里那个怕黑必须开着灯才能睡觉的姑娘,顾清淮穿上外套就要走。
陈松柏:“你想去哪?送你去市局凑合一晚上啊。”
顾清淮拎起车钥匙:“家猫怕黑,我回去看一眼。”
陈松柏在他身后喊道:“对了,医生说不要洗澡,不要碰水,省得伤口发炎。”
顾清淮懒散应了句:“知道了。”
顾清淮到家已是凌晨,清俊眉眼间门倦色极重。
他按下密码开门,归来最先察觉,在黑暗中扑向他,而沙发上那一团影子,一动不动。
眼睛适应黑暗之后,能借月光看清她。
钟意双手抱着膝盖,脸埋在手臂,她从高中开始就很瘦,肩背单薄,肩胛骨明显,弯下的脖颈被月光照得冷白。
顾清淮走近,声音放得轻,怕吓到她:“又失眠?”
钟意仰起脸,对着空气问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尾音在发颤,带着淡淡的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她夜盲,什么都看不清,就算他近在咫尺,也只有一个高高
瘦瘦的轮廓,她看不清他的脸。
“顾清淮。”
“嗯。”
睡衣被冷汗浸透,意识被梦境敲得粉碎,钟意鼻子发酸,不抱希望地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空气寂静,像是等待刽子手的道落下来。
心脏被钝刀划过,钟意的指甲嵌入掌心。
顾清淮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喜怒不辨令人难以琢磨,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回房间门。
浴室水声响起,钟意的眼睛慢慢湿润。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声停下,他应该是要睡了吧?
钟意人在黑暗中,脚步虚浮,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路过顾清淮房间门门口的那一刻,房门打开。
她被拉住手腕,下一秒,跌入熟悉的怀抱。
所有的幻象在这一刻悄然消失不复存在,世界终于安静下来,变得甜美轻盈,钟意的眼睛蓦地一酸。
“刚才身上脏,”顾清淮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有些轻,“现在可以了。”
顾清淮身上,是干净绵软的白色长袖T恤,有着自己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味道,干净清冽让人想起夏天暴雨洗过的青草地。
他一只手臂垂在身侧,另外一只手轻轻揽在她的后脑勺,就此把她按在自己的怀里。
安全体贴的距离,没有一点点冒犯,如此温柔,如此治愈,即使是她主动要求。
他低头,在耳边轻轻说话:“做噩梦了?”
钟意点头,委屈透了:“你刚才怎么都不理我?”
“我点头了。”
说完,顾清淮才想起钟意夜盲。
他轻叹口气,不再说话。
深夜让这个拥抱温柔到如此不真实,钟意垂在身侧的手却依旧不敢回抱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清淮的下巴离开她的发顶。
他覆在她后脑勺的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是哄小朋友的架势:“时间门不早了,去睡觉吧。”
钟意手指紧紧攥着他的T恤下摆,像是深海上几近溺毙的人抱住一根浮木。
她让自己松手,庆幸室内一片黑暗,顾清淮看不见自己通红的眼睛。
“谢谢。”
顾清淮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您还挺客气。”
钟意弯了弯嘴角,弧度很淡,轻声和他说晚安。
回到房间门,顾清淮双手拎起T恤下摆,衣服脱下来搭在椅子背,说是不能洗澡不能沾水的伤口被水泡得发涨化脓。
警用手电的强光照亮半间门卧室,年轻警官从肩到腰有清白干净的肌肉线条,下身运动裤的裤绳没系,腰腹像是又薄了些,以至于显得有些松松垮垮。
钟意拿起手机,手机界面还停留在钱荣的个人主页。
她想也没想拿着手机去找顾清淮,他刚回去,肯定还没有睡觉。
房门半掩,钟意直接推开,撞见清白月光下年轻警官赤
着的上身。
顾清淮抬眼,身边的消炎药医药箱全部来不及收,警用手电让室内亮如白昼,钟意看清一切,看见缠绕的白色纱布上渗出更深颜色的血。
她愣在原地。
“睡不着吗?”
顾清淮若无其事剪掉多余的纱布,用医用胶布缠好,而后干净利落将手里的镊子消炎药放进医药箱,消毒棉球扔进垃圾桶,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钟意直愣愣看着他回不过神,而后看见他人坐在床上,手撑在身体两侧,胸肌腹肌全部都是一览无余的角度,在冷调阴暗的月光中,白得有些扎眼,也就显得那渗出血的纱布如此狰狞。
脑袋里本就乱糟糟,现在更是空白一片,只是想到他在不能洗澡的时候洗了澡,抱她时说的是“刚才身上脏,现在可以了”,她没有闻到半点血腥气和消毒药水的味道,只有清冽干净的青草香。
钟意小心翼翼往他的伤口看,皱着眉问:“你刚才洗澡了?”
顾清淮无所谓说道:“我没那么没常识,只是不小心沾到水。”
钟意弯下腰,凑近了些,散着的蓬松长发扫在他的肩侧,被她用手顺到耳后,仔细端详起他的伤口。
“怎么伤的?”钟意清凌凌的眼睛看着他,生怕他会说谎一般,一眨不眨的盯着。
“大晚上冒冒失失往我房间门跑,”顾清淮眼睛微微弯着,“你是真不把我当男人。”
话音里带着惯常调侃的笑意,有些无奈,可足够让人脸红心跳。
顾清淮不着痕迹转移话题:“找我有事?”
钟意站直:“你还记得钱荣吗?高中开学没多久,在学校外面拦着我的那个男生。”
顾清淮看向钟意。
那是高一开学之初,对面职高有个小混混,总在放学的路上堵钟意,被他揍得妈都不认识,也就是那天晚上,小混混喝了酒,在回家的路上被车撞,从此瘸了一条腿。
顾清淮脸色冷下来:“他怎么了?”
钟意轻声开口:“他是我的初中同桌,也是我初中班主任的儿子。”
“那天邹杨拆弹他在现场,说杨杨快餐店不干净不卫生的视频,也是他发上去的。”
-
转眼,冬至。
年假从来不休、有事从不请假的顾清淮,难得跟支队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凛冽寒冬,花店正中的向日葵明朗灿烂,迎来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那人一身黑衣,高高瘦瘦,推门而入的时候微微弯腰。
他穿黑色冲锋衣,宽大的帽子扣在脑袋上,衣领遮住下颌,眼睛都在阴影中,只露出挺直的鼻梁。
进到室内,年轻男人摘了帽子,五官比想象中更为立体。
“要一束桔梗。”
上班时间门,不见顾清淮,钟意问陈松柏:“顾队出任务了吗?”
陈松柏有些不可置信:“钟导,你们住在一起,他没有告诉你吗?”
钟意
茫然摇头,陈松柏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顾清淮不说的事情,不知道由他来说合不合适。
寒冬,钟意鼻尖冻得微微泛红,说话都是白气,只有那双清亮的眼睛,像不会结冰的湖面。
她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松柏赶紧摆摆手:“没有没有,钟导你别急。”
心脏不敢回落,在得到答案之前,钟意难得强人所难:“可以告诉我吗?如果不涉密的话。”
陈松柏轻叹口气,说道:“顾队他请假了。”
接下来的一句话,锤子一样,猝不及防敲在钟意的心尖。
“今天是冬至,”陈松柏顿了顿,“也是顾队母亲的祭日。”
陈松柏永远都记得那一天。
会议场馆发现爆.炸.装.置,顾清淮拆弹结束,远远朝着现场指挥比了个危险解除的手势。
又一次死里逃生,又一次和死亡擦肩全身而退,所有人都很开心。
只有顾清淮游离在人群之外,好似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问,怎么了,拆弹拆傻了?
顾清淮这才清醒过来一般,低低说了一句,我没有妈妈了。
外人看来,特警支队顾队长,年纪轻轻的拆弹专家,全市唯一的排爆手,武警部队走出来的高级反恐人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蓝衬衣换白衬衣,早晚的事儿。
可在他看来,并非如此。
顾清淮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青年时脱下军装离开部队,年前唯一的亲人离世,一而再再而的打击,他都一个人撑过来了。
他的肩膀曾经打下五颗钢钉,他的腹部曾经中枪至今有弹片残留,还曾在炸弹爆炸的前十秒才把引线剪断,那股无所谓的狠劲儿,并非是因为无所畏惧,而是因为丧失求生欲,因为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要活着。
他保护了那么多人,唯独没有在母亲离世前见上一面。
“祭日”这两个冷冰冰的字,怎么会和顾清淮的妈妈联系在一起?
钟意脑袋懵懵的,问:“阿姨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陈松柏一时沉默,看向面前急红了眼睛的女孩儿。
或许,她能拉顾清淮一把。
虽然,曾经也是她把他抛下,让他一个人跌进深渊。
“年前全国重要会议,场馆发现爆.炸.装.置,顾清淮接到命令前去处置爆.炸.物。”
“也就是刚到,医院打来电话,说阿姨抢救,让他去见最后一面。”
陈松柏顿了顿,低声说:“等他拆完炸弹,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