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玥娘的父亲来英国公府了。英国公连忙陪着喝酒。一顿酒过去,英国公就写了信给三儿子,言明会将升哥儿挪去前院养,让他安心为官。
宋玥娘听了消息,如同打了胜仗的公鸡一般昂着头扶老父亲出门,却被他一顿教训,“你就懂事些吧,修修嘴德,往后无论在谁的面前都不能说别人的是非!”
宋玥娘这回是真知道怕了,心有余悸的点头,“我知晓的,以后我就报喜不报忧了。”
宋父脚一滑,差点摔倒。
好嘛,她还管背后说人家是非叫做“报忧”。家里的孩子都是一般教导出来的,从没偏过谁,还因瞧着她自小就呆头呆脑,便特意让她跟着儿子出去游学过,期望她看看外头的高山和远途开开眼界,结果依旧是这般的不开化。
老父亲实在是没法子了,好气又好笑,“那你说说,什么是报喜?”
宋玥娘得意:“自然是我如今依旧掌着中馈。父亲,我家婆母可是一直都站在我这一边的,即便鹤悯不在,我也给他在大房那边争着一口气呢。”
宋大人彻底无奈了,抬起手想要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她的手上,又舍不得,只能又落在自己的大腿上,叹息道:“还好,你是个有造化的,妯娌都是明白人,不跟你计较。”
宋玥娘很是不高兴。同样不高兴的还有赵氏。
将孙子送去湖州,她不高兴。但孙子不去湖州,她照样不高兴。她便打算再找个好生养的送去给小儿子,她在信里面写道:“我一直哄着你媳妇不跟宋家讲,好嘛,如今跟她吵了几次,她也不听我的了,将你老泰山请了来压顶,你父亲惯会和稀泥,装老好人,已经发了话,我就不能帮你了,你还是在湖州再生一个吧。”
她写完信就哭,一夜没睡,宋玥娘却精神奕奕,瞧见她红肿的眼睛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
赵氏讪讪:“没什么,就是想鹤悯。”
折绾坐在一边喝茶,跟四姑娘说一些打听到的诚意伯家的事情,结果话还没说完,便听见赵氏点她,“还是玥娘有良心,不像其他人,只懂得谄媚他人,成日往外跑,不懂得孝心两个字怎么写。”
二少夫人和四少夫人顿时慌了,但也知晓不是说自己,便将头埋起来。四少夫人因承了折绾的一份情意,还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母亲,我们都是愿意伺候您的。”
赵氏冷哼。四姑娘也打圆场道:“母亲不要生气,我们都在学三嫂嫂的孝心。”
折绾眉头都没皱。这都是老路数了——她们婆媳两个恩恩爱爱,便要来刺一刺她。不是说她孝心不够,就是说她不懂善待弟妹。
折绾最开始诚惶诚恐,便努力凑过去跟她们两个说话,以此来表孝心。开口就要笑,以此来表善心。
但每每说了话也没有谁附和,都把她忽视过去。
这般的路数,是从她嫁来的时候就开始用在她身上的。如今却直到现在才用。
也算是她们的“善心”了。
折绾便笑盈盈的跟着道了一句:“是啊,三弟妹对母亲好,母亲也对三弟妹好——我听鹤春说,母亲还给三弟送了能生养的妾室过去——今日什么时候走?”
宋玥娘本是翘着的嘴巴慢慢的张大,半天没合拢,不可置信的看着折绾,而后猛的扭过头去看赵氏,大声道:“母亲!什么妾室!什么能生养!”
赵氏心虚,蹭的一下站起来,指着折绾恼怒道:“你胡说八道一些什么!”
折绾从善如流:“是,那就是儿媳记错了。”
但宋玥娘可不会受骗。她闹腾起来,赵氏只好把其他人都赶走了。折绾淡定的走出门,四姑娘还心有余悸,“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折绾笑了笑,“不会。”
人跟人的缘分真是奇异,赵氏和宋玥娘每次闹起来都很凶,但十几年后还好得跟亲生母女一般。
她唏嘘道:“看着吧,不过三五天,又要和好的。”
四姑娘就知趣的不再提起那对婆媳,而是道:“大嫂嫂给我的那盒膏粉很是好用,我之前是用玉面容的,两相比较,你的还好一些。”
她问,“可取了名字?”
折绾:“还没有,一直想不出来叫什么。”
周掌柜也催着她想,“这跟你养花,做鲜花饼,画花样子不一样,这可是宝贝,能卖很多银子的宝贝!”
折绾就觉得自己也该慎重起来。她本来也没太当回事。满足是满足的,但却不如周掌柜那般激动。
周掌柜就叹息,“夫人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对银两并不敏锐。”
折绾想得开:“人无完人嘛。”
但一旦慎重,便久久不能决定到底取哪个名字,此事倒是她拖得最久的事情了。
她辞别四姑娘回到书房去翻古籍,想拾人牙慧,从古人那里找个称心如意的名字来。刕鹤春却来搅局。他是来跟她商量川哥儿要不要挪去前院的。
“升哥儿都挪过去了,川哥儿不挪不好吧?”
孩子们读书都跟着先生在前院,如今说的挪,便是将孩子的睡处也挪出去。
这般一来,以后折绾只要不去前院,便一天难以见一次川哥儿。
刕鹤春很是犹豫。川哥儿如今刚想要亲近折绾,想要亲近母亲,要是就此挪出去了会不会前功尽弃?
折绾倒是赞成的。
“挪出去吧,就跟升哥儿住在一个院子里,东厢房与西厢房收拾出来,正好合适。”
她觉得很好,“两人都只有四岁,等长大了再分开住也还来得及。”
刕鹤春本是犹豫的,但见她这般轻松就决定要将川哥儿挪出去,又不愿意了。因之前被骂了几次,他如今在她面前也学得几分说话的本事,也懂得了什么是迂回婉转,他顿了顿,道:“是啊,还太小了。”
他坐下来,从案桌上随意拿了一本书,随意的翻,好似随意的说,“还是算了吧,川哥儿胆子小,还是再在苍云阁里面住几年再说。”
折绾闻言,抬起眼睛看他,嗤然一声,“既然如此,那还来问我做什么。”
还是被怼了。
刕鹤春压着一口气站起来,“母亲今日还跟我说,要与我纳个妾室。”
折绾开始研墨,“那你就纳!院子里面可有不少的空屋子。”
刕鹤春叹息,“你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
他自然是不会纳妾的。
折绾也相信他没有这个心思。
他似乎对妾室真的没有什么念想,说不纳妾就不纳妾,态度坚决,谨守着对长姐的承诺。后头她喝药难受,他也说过让她不要再折腾的话,道:“可能我命中只有川哥儿一个子嗣,你不用再费心思。”
那时候他也没想着纳妾。
但赵氏要她劝刕鹤春纳妾,她就去说。刕鹤春骂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蠢话?愚不可及。”
赵氏也哭得厉害,“不知道是中了什么迷魂招,你那个长姐哦,真是个狐狸精,你怎么就如此没用,一点儿精髓也没有学到!”
这期间除了赵氏给他送妾室之外,还有同僚也送过,都被他退了回去。
折绾记得,他也是去看过大夫的,但只看过一次。
男人看大夫,问生育,实在是丢脸。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川哥儿,他一直觉得自己没问题。还是赵氏压着去看的——她实在是想要孙子了。
但大夫也说没事。折绾当时也在那边,大夫还是相熟人家介绍来的,对外秘而不宣,神神秘秘的。
老大夫一把年纪了,摸着胡子道:“大少爷和大少夫人的身子都没有问题,可能是没有子嗣缘分。”
人人都松了一口气。赵氏连忙问:“大夫,那子女缘分怎么来呢?”
大夫意味深长:“看天意。”
赵氏就带着她拜佛了。
后来又信三清。
最后佛祖和三清的生辰是哪日折绾都记得,都要供奉。
但折绾却一直不太信。她只是觉得自己拜菩萨拜真人拜给大家看,大家就能原谅她几分,她就能被“饶恕”了。
烟雾缭绕的神像前,她跪在那里,看不清前路,迷茫得很。所以她很能理解孙三娘。
她想,若是上辈子自己即便是生下了孩子,但生的如果是女儿,又要被逼着生下一个男孩的。
何必呢?
越是活到后头,越是想得开。三娘不幸在于,她还没有想开,珑珑就去世了。
她再没有机会想开。
而老天给了她一个机会。
折绾很感激老天爷,她缓缓站起来,在上面写上了四个字。
刕鹤春走过去看,念出来,“别有人间。”
他诧异,“是出自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折绾嗯了一句。就要这个名字了。
她很满意。只要保持自己的这份心境,将来无论身处何地,何种境遇,都能发现别样的天地。
周掌柜却
不满意,“太长了,哪里有人叫卖的时候叫别有人间膏的?”
折绾讪讪道:“那我继续回去想。”
周掌柜:“不如就取前面两个字。”
折绾:“桃花?”
周掌柜:“对,就叫桃花粉。”
“桃花粉……会不会太俗气了?”
“大俗即大雅。”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折绾便把别有人间写成了牌匾,挂在了大书房前面。
莹姐儿认字不多,站在门外努力认字,念成了“口,月,人,日!”
折绾笑吟吟的,“是别有人间。”
莹姐儿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现在不是认识了吗?她好奇问:“什么意思啊?”
折绾:“意思是,里面别有一番小天地。”
莹姐儿:“我懂!门里面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