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当真有一个与他相敬如宾,往后都会和他相濡以沫,举案齐眉,携手共白头到老的人在不紧不慢地给他穿衣。
尤黎的最后一眼是朝他脸上蒙过来的红盖头,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和湿了满面的泪水。
红布上织着鸳鸯戏水,绣着珠玉,很快就被他的眼泪浸湿成深红色,在昏暗的烛火下瞧不出什么。
若是凑近了瞧,仿佛都能闻见盖头下小新娘子潮湿的水汽以及滚烫的热泪。
一呼一吸的。
花轿不知何时停了,过了很久很久,鼓乐声混杂着宾客们的窃窃私语,传到尤黎耳边。
“这都已经到了正堂,新娘怎么还未下轿?”
“这花轿怎么还抬过了门?”
“入府前新娘不就要下轿跨火盆吗?怎的现在又坐回去了?”
“怕不是体恤小新娘子走远会累,特意抬进正堂前的。”
“那都到了堂前了怎么还未下来?这戏上可不是这么演的,错了,错咯。”
又是这一句话,尾音的两个错字仿佛拉长变了调,尖细到要贯进脑子里。
熟悉的阴冷感再次传来。
尤黎瘫软在花轿里的椅木上,他被迫动了动,下一秒就腿软地跌落在地,已经被吓得浑身失了力气。
眼泪都还没干,就不敢耽搁地连忙做出了动作,扶着轿门,最终还是顶了新娘子的身份。
不得不出了去。
尤黎怔怔地站在轿子前,他
眼前是刺目的红,低下头也只能看见自己曳地的红裳。
蒙着盖头,甚至不知道周围看着他的有多少人,有什么人,是不是“人”。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熟悉的话语。
“新娘怎么站着不动,我们还要做什么?”是瘦高男的声音。
“你傻啊,它们都摆出来了,去拿啊。”另一个男玩家的声音接着响起。
听到活人的声音后,尤黎瞬间松了一口气,他想开口说自己被抓进来。
下一瞬就听见王韵说,“我刚刚就想说了,我们少了一个人,那个长得怪好看的小美人,没了。”
何琪,“我都没注意,他不会犯了什么忌讳死了吧。”她说,“好可惜,都没看见他怎么死的,不能参考他的死法避开来。”
尤黎全身的温度霎时降下去,指尖冰凉,在刚刚经历过一场匪夷所思的逃生后,人在劫后余生下寻找自己的同伴,想得到一些安全感几乎是人类下意识的本能。
在这个时候听到这种话,难免会让人感受到无力深重的绝望。
但尤黎只能又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他们本来就没有救自己的责任。
这样也没有错。
苏云,“有机会查查尸体在哪,找找线索。”她顿了顿,“该到牵巾礼了。”
瘦高男,“这是什么?”
苏云,“刚刚皮影演了很长一段,不过都是正常中式结婚的必备流程,我的公会是对民俗灵异副本做研究的,对这些很了解。”
“牵巾礼即是夫妻二人同牵一根红绸,结成同心结,绣球在中,也叫月老红线。”
“一根红丝绸,二人牵绣球,月老定三生,牵手到白头。”
苏云走过去,把同心结从童男童女们的手中拿过来,把红绸的一端举了起来,“您请。”
她还没发现嫁衣下换了个芯子,不再是刚才的空空如也,对待副本npc甚至很有可能是boss的动作恭恭敬敬的。
双手捧上,还弯了腰。
嫁衣下的小新娘子一动不动。
尤黎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伸手接过这端红绸,但下一瞬,绣球就掉落在地。
因为另一端没有人牵,中间的绣球自然垂落下来,但新郎官的缺场却没有引发任何宾客的不满。
玩家们呼吸齐齐一滞,生怕因为绣球落地坏了吉祥,破坏了大婚流程,他们说死就死。
瘦高男还低声叫道,“不然我们这就跑回去把新郎官的皮影拿过来?”
健身男,“我去。”
王韵,“不用,这些npc没人说我们错了。”
何琪,“接下来呢?那是什么?”她上前拿到手里,翻来覆去地过。
是一本正红金封的小册子。
“三书六礼里的三书是聘书,礼书,迎书,大婚之日,要当众宣读迎书。”苏云道,“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身上的异样消失了。”
帮忙扶了红绸绣球,逼人的阴冷感已然消失,剩下的人忙自己该干的事。
尤黎低着眼睑看着自己的鞋尖,他没有身旁玩家们的急切感,因为已经感受不到那份阴冷,有些犹豫要不要说自己不是什么新娘,和队友们相认。
但此时此刻破坏进行着的大婚,下场显而易见的,很有可能直接死路一条,所以一动都不敢动。
尤黎只能硬着头皮站下去,又忍不住想要真的成亲了,会不会有什么自己预料不到,也承担不起的后果?
和一个连样子都不知道长什么的npc在游戏里成了亲,会不会之后在这个副本里就会因此拥有奇怪的系统身份判定,那个npc会不会就此缠上他,对面是人是鬼呢……
而且对方直到现在都还没现身过,排场说是看重这种婚事,主人家本身的态度又看上去格外轻视。
再说了……
不能破坏大婚,要让新婚按照皮影戏上写的进行下去,现在他要是不逃跑,等一会儿真的拜了堂成了亲,坐实了新娘这个身份。
之后他却不履行新娘的职责,会不会直接被副本判定成出错,还没等到三天就会面临通关失败死去的结局。
小新娘子呆呆地站在那,脸上的眼泪还未干,鼻子也发了闷,恍恍惚惚地想自己今晚要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要洞房吧……
趁还来得及,他真的不试试能不能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