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黎悄悄抬起红盖头想往外看。
他没有抬太高,垂落下的锦帘遮挡住了他大半面容,视线透过缝隙能大致看见外面影影卓卓的景象。
金玉珠串下只露出少年隐约的一点肤色,完全露在外的只有一点下巴,细看还能发现上面还有些水泽。
在昏暗的烛火下,他挑着红盖头的手指都带着朦胧的韵味,有些白,细细的。
没有玩家注意他。
至少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毕竟他们刚刚并没有亲眼见证嫁衣底下没有人。
尤黎静静地屏住呼吸站在原地。
玩家们正聚到一起研究迎书,而一旁的宾客们已经隐隐等得有些不耐烦,他们面色阴沉,数百张不一致的面孔围绕在一起。
像盯着什么异类一样盯着他们。
批判挑剔的视线,虎视眈眈的眼神,仿佛他们只要一出错,这些“人”就会冲上来把他们撕碎,充满了压迫感。
尤黎隔着珠帘一一望过去,面色又白了几分,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感。
这是一座正正方方的深宅大院,厚重古朴,他一直以为这个副本的重心是“林府”,是迟迟不见身影的“新郎”。
但现在看,却好像是这群宛如炮灰的npc宾客。
就好像他们此时此刻成为了皮影戏上被观赏的戏中人,这些宾客们都是看客。
要是他们演错了半步,让这出戏搞砸了,宾客们一个不满,就能将戏台子掀了。
绝对,绝对不能出错。
“这上面写得都是古文象形字,这要我们怎么念?”瘦高男道,他盯着上面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无声读了出来,“吉时迎亲,合什么大吉——”
他已经足够警惕,一个字都没发出声音,只是嘴唇嗡动了几下,想让队友们看清,用唇语表述,让同伴回答他的问题。
但下一瞬——
“错了,错了。”宾客们骤然变了一个面孔,满面的喜色霎时消散不见,死气沉沉。
上百双眼睛死死地往这盯了过来。
瘦高男的惨叫毫无征兆地发出。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包括一旁还在观察着周边的小新娘。
尤黎被这一声歇斯底里的惨叫惊到,下意识看了过去,下一秒,他挑着盖头的手指彻底僵直,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到背部,直直进到心里。
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细微发抖。
好可怕,好可怕。
瘦高男的整个躯体都被折叠在了一起,像凭空出现了一只他们看不见的大手,把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拥有着五脏六腑的人。
揉成了一团。
他的惨叫声还在嘶喊发出,从声音都能听出来承受了多大的剧痛,却根本阻止不了自己被像一张纸般,压榨着全身的血肉和骨头,扭曲,碾碎,变得没有一个人样,揉成了一小块。
尤黎急促地呼吸着,眼前仿佛都能看
见鲜血淋漓地炸开,内脏器官被挤出,骨头都穿破了人皮刺出来的画面。
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偏偏就是什么都没有才诡异。
没有鲜血,人体内的各种器官,白骨与湿黏的血肉都消失了,仿佛这只是一张薄薄的人皮,里头装的都是空气。
但瘦高男的惨叫还在耳旁没停过。
除了苏云的其他两个女生都在尖叫,健身男也被激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大口破骂。
最终,惨叫声慢慢消失,骤停。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看着只剩下一张人皮的瘦高男被揉成一团,像个纸团一般从空中掉落。
死静,一片死静。
这个纸团还在骨碌碌地转,它滚到了尤黎的面前,被他曳地的嫁衣撞停。
那张扭曲的脸恰好朝上,直直朝红盖头下的他看过来,恰恰好的对视。
甚至称不上对视。
因为人的眼珠已经被碾碎成一团黑糊糊的皮,甚至第一眼都看不出那是什么,像一张有韧性的,瘪了的葡萄黑果皮。
盯着看了很久,才能发现那是一对眼珠子。
尤黎已经失去了任何的动作,连自己在哪都感觉不到了,头脑空白地维持着对视的举动,连闭上眼去避开都忘了。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这一双眼睛。
像腐烂掉的葡萄皮。
这是第一次,他直面了这个游戏的恐怖。
医院的副本就算人死了,也还有一具身体活着,被npc杀死的时候,很多时候他连尸体都见不到。
更不用提上个副本了,一枪过去,子弹进到人体里,也只是迸射出一些鲜血。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诡异到极致的死法。
跑吗?还要跑吗?
还敢跑吗?
尤黎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了,他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想法,极度的恐惧扼住了他全身的动作,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脑海中反反复复循环着刚才见到的一幕。
勉强还保持住理智的苏云道,“别念,念错了就死,去找礼生。”
礼生就是主持婚礼的司仪。
“刚刚皮影戏演出时,只有那个看门的小厮在一旁,戏是他唱的,去找他在哪。”
“在这。”
王韵把迎书塞进了那个小厮的手上,危机暂时解除,迎书后面是一串很长的礼单。
唱礼声不绝于耳。
其余人又赶紧往正堂前的地面上摆好两个蒲团,以拜天地。
王韵转过头,却发现新娘似乎还站着原地,但下一瞬,童男童女就齐声道,“拜天地,拜天地——”
还在挑着盖头的小新娘子似乎颤了一下,手中的盖头松落下来,把面容重新遮得严严实实,他跟随着童声动了一下,越过脚底的“人团”。
踉跄着往前走,近乎是软倒在那蒲团上的。
跟最开始走出来的新娘好像有些不太一
样,王韵皱了皱眉,怎么看起来好像在发颤?
不能出错,不能出错,不能——
尤黎倒下后又扯着自己没有任何力气的身体跪起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发抖,而是跪了下去。
是一个标准不能再标准的叩头跪礼,抬起时,还能看见对面空空如也的蒲团。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眼前的一片红。
是红盖头罩下来的颜色。
他跪下去,好像又被人牵起来,童男童女牵着他手上的红绣球,扯着红绸,领着他往前走,走去哪,尤黎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