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幼双犹豫了一会儿, 一咬牙走到了俞峻身旁,正准备开口。
万万没想到,看到她过来, 俞峻往旁边走了两步, 走到一边去了, 离她保持了丈远的距离。
张幼双:“……”
虽然知道俞峻不是这个意思, 但张幼双尴尬得脸色都红了。
俞峻看了张幼双一眼,情知她误会了。
本不欲多话,却还是出言多解释了一句。
“我身上有病气, 怕过了病气给先生。”
“哈哈哈我知道,原来、原来如此。”张幼双内心一阵忐忑, 干笑了两声。
“先生, 她们是我的朋友……”张幼双诚恳地问, “如果我想替她们赎身,不知可行不可行。”
俞峻也没问缘由,只道:“这么多人, 鸨母必定不肯。”
张幼双鼓起勇气:“先生可有良策?”她这话就差明示了。
俞峻果不其然地看了她一眼, 目光静静地洒落在她身上。
“先生既决心帮她们赎身,可以帮她们想好日后的生路?你不可能帮她们一辈子。”
这个也是她在考虑的问题。
“……想了一些, 所以打算回头征求她们的意见。”
张幼双她本来都已经鼓起了勇气,在这目光之下又突然又蔫吧了下来。
主要是这视线冷冽,静静的,却好像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好像是在看她几分真心。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一瞬, 俞峻又收回了视线, 颔首道:“先生既有此意, 我聊且帮先生问问。”
……这是?张幼双惊讶地抬起了眼,成了的意思?!
**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顺利到几乎不可思议。
孟敬仲带着孟屏儿先回了家,俞峻也答应了她的请求。
小玉仙送张幼双到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孟屏儿和刘月英相继离开后,扭头和李三姐等人说了些什么,紧跟着就走上前来。
事已毕了,她反倒有些怯生生的了,有些畏惧她和俞峻的身份,又有些自卑。
“今日,实在是谢谢你帮我们。”
“这是我举手之劳。”张幼双摇摇头,斟酌着说,“娘子能随我来一趟吗?”
小玉仙虽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跟她走到了一侧的角落里。
张幼双这才吐露出自己的计划。
“虽然说出来比较冒昧,但是,我想替你们赎身。”
小玉仙睁大了眼。
赎身?!她、她没听错吧?!
呃……她知道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段话确实很像骗子啦。张幼双挠挠头,苦笑了一下,又解释了一遍。
“我是真心的,今日看到屏儿与月英……我想,我无法坐视不理。所以这才叫你过来,想要听听你们的想法。”
“……我们的想法?”
见状,张幼双又解释了一遍,尽量使自己的表情诚恳。
小玉仙脸上的震惊之色这才缓缓收起。
不是她不信,主要是这也太出人意料了!
可是……张幼双的这个想法又是如此诱人,令她难以拒绝,哪怕这最后成不了,她也心甘情愿一试。
“我、我明白了。”
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半晌才响起了一声啜泣声。
小玉仙眼眶
已然红了,低下头揩了一把眼眶:“我、我会询问大家的意见的。”
“哪怕这事最后成不了,也多谢你,多谢你为我们做出的这一切。”
……看着眼前这一幕,张幼双本来想安慰几句,但又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至少,她现在无比庆幸她刚刚那个选择。
张幼双……
张幼双心神一松,在心里默默鼓励自己。
你选对了。
……
杨柳婀娜绰绰,笼罩了几道模模糊糊的人影。
在绿杨里某个隐蔽的拐角,四个少年,面面相觑,看着绿杨里门口这一幕,谁都没开口说话。
就这么一个个沉默了下去。
过了半晌,唯有祝保才往墙脚上使劲儿一跺。
却是只踹下了些许墙灰下来。
“走吧。”少年嗓音闷闷地,凌乱的头发搭在眼前,眸色晦暗得看不分明。
却说回了书院向俞先生禀明了这事儿之后,他们心里一个个就和猫抓似的。到底是没忍不住,就这么又鬼使神差地倒了回去,然后就看到了眼前这一幕!
几个人心里沉甸甸的。
非但是看见了,还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了孟敬仲抱了个姑娘走了出来。
看到了张幼双叫她孟屏儿。
孟屏儿。孟敬仲。
四个人一阵哑然。
本来是存着点儿玩闹的心思过来的,结果此时却好像被人闷头敲了一棒!
有种窥见了隐私,还是那种特别沉重的隐私的负罪感。
怪不得张幼双平白无故地会来绿杨里,怪不得只叫上孟敬仲不叫他们。
且不说孟屏儿与孟敬仲。
那被送出去的刘月英,他们也是看了一清二楚,这股臭味儿一直飘到他们跟前,熏得他们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沈溪越微微睁大了眼。
他……从不知道这些□□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文人墨客一向是不吝惜笔墨在□□身上的,他们用尽缠绵的、暧昧的、靡丽的笔触描绘着□□们,描绘她们的香肌桃腮,赛鸦鸰的云鬓乌发。
就连描写她们的哀怨与痛苦,也是动人的,温驯无害的,不过是帘卷西风,又或是独上江楼望断天涯。
她们的住处,也都是那芙蓉帐、翡翠屏,也都是那华堂秀幕,瑞兽香云。
待她们年华老去,也无非是嫁予商人为妇。
可是,不是这样的!撕开这暧昧的靡丽的外表,露出来的却是如此血淋淋的悲惨的结局。
远远地就看到刘月英那一身的瘤子和烂疮,沈溪越一时间竟有些反胃。
这一幕带给了他们莫大的震撼,眼下却是一个个都各怀心思,各自沉默。
特别是祝保才。
嘴唇抿得紧紧的,看着孟敬仲抱着孟屏儿走远了,半晌都没吭声。
“喂,王希礼。”祝保才忽然打破了寂静,“是不是,咱们斋考列第等循环簿名次靠前,就有膏火银作为奖励。”
“是。”王希礼明显心神不宁,拧着眉头沉沉
地答。
他眼神略有点儿茫然,难得流露出点儿不安和无措来。
这妓子竟然是孟敬仲的妹子。
孟敬仲的妹子至于么?至于为她哥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一瞬间,忽地,王希礼就想到了自己。
他和家里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和普通人家比,他家里畸形了点儿。
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看着倒是正气凛然,私下里却苟于荣进,冒干货贿,妻妾成群的爹。
一个想方设法拿他争宠的娘。
幼时,他的确还是抱着点儿幼稚可笑的心思的,以为爹娘都是爱他的。
后来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有这样的爱么?
但凡没考好,就不给饭,就去关禁闭,就去跪祖祠?
有这像做生意的爱么?
你给一份成绩,我赏你一份和蔼可亲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