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几乎要从嘴角漫出来。
顾北知又对着他黑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看了几秒钟,在车门前站得笔直,然后无比郑重的正了正自己墨绿色的温莎结,使之扭成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端端正正呆在他颈前,与那双翡翠一般的眼眸相得映彰。
再端详了自己的倒影一秒,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也不看门童,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别挡着自己的路。
门童的脸红得更透,这次也许是气的,也许是羞的,但他再多的怨气,在顾北知面前也得收敛起来,垂着脑袋安安静静躲到一边去。
顾北知走了两步,无视旁边殷勤的凑上来引路的服务生,看了一眼旋转门上的玻璃,再次确认自己现在当真是俊美无俦、意气风发,然后心满意足的大步流星走进了电梯。
二楼蓬莱厅堪称宾客如云。巨大的香槟塔被堆叠在正中间,走进走廊就能看见金黄色的酒液从最顶端咕嘟咕嘟冒出来,又流霞似的向四周流泻。璀璨的水晶吊灯折射出五光十色的灯,光影交错着落在宾客们脸上,衬得人人眼里都是晦暗不清的光彩。
顾北知来得不早不晚,大半客人都刚入场,但主人显然还未至。他甫一走进去,就被识得的朋友们一拥而上的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开始同他叙旧,认得的不认得的全堆在他这里。他一面扬起礼节性的笑容同他们寒暄,一面用余光在场内逡巡。
走廊另一扇门传来骚动,顾北知半惊半喜的看过去,可映入眼帘的却并不是想见的那个人,而是脸色冷冷淡淡、长身玉立的楚白秋,同样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裹挟着,看见顾北知的那一瞬间脸就黑了。
顾北知把一腔腹诽艰难的从喉咙口咽下去,诸如“他怎么还不死”之类与身份和场合极其不匹配的话。
十八岁那年,他们从新疆回来,一个被裴醒枝丢在崖下,一个被裴醒枝丢在崖上,后来矿山里面发出惊天动地的小型爆炸,毒气四溢,循音而来的手下们吓得半死,连拖带拽硬是把这两个少爷连带着裴安弄走了。顾北知醒过来,问清楚前因后果,知道自己又被裴醒枝骗了一回,不说心碎却也心死了一半,连楚白秋有没有被一起扔掉都懒得问,收拾行李就回了锦市,过了一个星期带着行李就飞往了那不勒斯。
他是对裴醒枝有愧,不然也不会这么顶着风险千里迢迢陪他去找裴安。但在他心里,裴醒枝始终高不过他自己的脸面,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这么耍弄,那点愧疚早就消磨干净了。顾北知的自尊心容不得他被人像丢垃圾一样丢掉以后,还跟狗似的围着裴醒枝打转,世上何处无芳草呢?他顾北知不是玩不起的人,一拍两散也就是了。
少年人的自尊心和傲慢就是这样,脑子一热做出了决定,势必就要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付出代价。
反正裴醒枝活着,裴安也活着,他自觉亏欠裴醒枝的都还干净了。
在意大利的六年,他忙得几乎都想不起来锦市的日子。维利亚纳夫人男宠遍世界,除了顾北知这个唯一亲生的儿子,代孕出来的也不少。她并没因为多怀了他十个月就对他另眼相看,在继承权争夺战里,只要是流着维利亚纳的血脉的子女,就得一视同仁。
顾北知在枪林弹雨里摔摔打打,每年都要在重症病房里躺一回,在那些只能卧床、无所事事的日子里,他偶尔也会梦到裴醒枝。可是梦里出现的却不是他雪白的身体、精致的脸,而是他通红的眼睛,泪水滚滚的眼睛,站在崖上说“你还是在骗我”;窗外火红的木棉花,他笑中带泪,语声里掩不住的哽咽,说“你知道我会面临什么”。
顾北知以为自己心硬如铁,见惯风霜刀剑,早已没什么不可抛却。可是每每梦里看见那双泪眼,回忆起矿谷擂台上洼积的血泊,他就要且惊且惧的从睡梦里挣扎着醒来。
或许他应该回去见一次裴醒枝,或许他仅仅只是没到手的不甘心在作祟,这世界上哪有谁离了谁是不能活的呢?或许,他只要把人再次弄到手、玩腻了,也就不会再惦记了。
顾北知这么想着,就等到了裴醒枝二十三岁的生日。他已经打听清楚了,裴安出国养老去了,那个叫诺苏的、他没见过的彝族小子也死了,裴醒枝做了手术治好了眼睛,费劲巴拉的再次回了雨华资本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