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工笔线条都在诉说情致。乌鸦鸦的鬓发,挺拔清冶的鼻梁,他是人世间最后一点清姿,于宛然无声之中将谢未谢。
裴醒枝的美,丝毫不带殊媚之气,反而有种一切欲望被满足、一切爱恨都懒回顾的倦怠,偶尔从眼角眉梢中带出,更显得清古秀冶的五官染有张力,叫人忍不住凝视一眼又一眼。偏偏他本人对这种额外的关注丝毫不在乎,偏偏这种不在乎才更引得人想试试飞蛾扑火的滋味,想试试燃烧殆尽的那一瞬间,能否叫烛火动容摇曳哪怕一刹。
这就是他所爱的人,楚白秋心想,栽在他手里,自己真是不冤。
明知他烟视媚行,明知他水性杨花。
他缓步走过去,几乎是含了一种无奈和淡淡的幽怨——你用两通电话戏耍了我,又戏耍了你的情夫,叫我放下尊严和体面为你大打出手,还待如何呢?闹了这么久了,再多的恩怨也该过去了吧,离又不能离婚,你最终不还是要老老实实回家么?
想到回家二字,他难免又生出一点安心——毕竟他才是有名有份的丈夫——于是罕见的决定率先低下自己高贵的头颅,向爱人主动示好:“阿醒,这么晚了,你的生日都快过了,不如我们先回家吧。”
裴醒枝撩起眼皮,又垂下去看他手里那盏早已凉透的茶水:“回什么家?”
他还在生气,毕竟阿醒素来娇气......楚白秋忍住叹气的冲动,耐着性子温和道:“当然是回我们的婚房。你二十七岁生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毕竟也是个生日。我想,不应当有乱七八糟的人掺杂在我们家里。”
他温言絮絮的话声,被裴醒枝推到自己面前的一张文件滞塞。
看到那六个字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可是,揉了揉眼睛,做完了这个非常不体面的动作,那六个字仍旧未变。他瞬间抬手将文件哗啦哗啦翻到最后一页,落款是熟悉的签名,配着红色的指纹。
楚白秋几乎是茫然的抬起头。
裴醒枝这时候才搁下自己那盏冰凉的茶水,安安静静的看了他两秒钟,说:“你一直想问,我为什么用这种几乎荒诞的方式在生活,对吗?”
楼下交错的车前灯一闪而过,锁门的两声滴滴,然后是大门被霍然推开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顺着楼梯噔噔噔传了上来。
露台上的两个人理会都没理会一下。
楚白秋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停止了工作。他表情空白的看着裴醒枝,眼珠子里全是呆滞,这种蠢态自他懂事以来几乎就没在他身上出现过。
裴醒枝抬起手揉了揉眉心,眼角眉梢全是倦意。
“二十岁那年,我爸出国去瑞士,也是为了这份同意书。同一年,我送走了诺苏,他把眼睛留给了我。”裴醒枝的声音平静得如同一汪湖水:“我根本不想接受移植,把我爸的骨灰老家后,加上诺苏的病情恶化,我只想跟着一起去死。可是诺苏说,从他确诊开始,他就给自己立了一个小目标——活到三十岁。”
“他要我带着他的眼睛,活到三十岁。”
“我知道诺苏可能在骗我,他只是觉得把时间拉长了,我求死的念头淡了,也许就不那么想死了。他珍视生命,他觉得活着、呼吸着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我答应了他。”
顾北知颀长的身影从走廊那头旋风一般掠过来,却在冲进露台的前一秒钟刹住。他仅仅只听到了一个尾音,却也如遭雷击,浑身僵硬的立在了原地。
裴醒枝的话音不疾不徐。
“我决定独自生活十年,看看自己的想法是否会改变。迄今为止,已经过去七年,可是我仍然没有从活着这件事里,找到一星半点的快乐。”
“这份同意书,三年后的今天会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