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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章

陆华亭打道回府,正碰上在燕王府堵门的陈余,对方死死瞪着他。

这回躲不过去,陆华亭只得接过了礼部的单录和账目。

看了好一会儿,他说:“陈侍郎,礼部花费的成本太高了。”

不等陈余开口,他便勾去了最大的一项:“楚国遗留的摘星楼已建成,叫工部在外面改改,改成塔就是,无需新造楼阁。”

“至于宴席、地毯、祷服的里衬,我看都可以不要。”

他这手勾画几下,就是裁撤用度,说来说去就两个字:没钱。

陈余实在忍不住,指着他的鼻子骂起来:“这是礼部十余人按旧制商议出来的方案,容你在上面勾勾画画?这是国事,非是你撒尿和泥的地方!”

“我若是办下来了,你当如何?”陆华亭抬眼望着他,那黑眸中冷冷的讥诮,竟有几分慑人。

狷素扯扯陈余的衣裳:“大人息怒,我们长史以前做过增珈法师的弟子,仪式他最懂怎么办啦,会让那些使臣满意的。”

陈余半是狐疑、半是缺氧地放下手,看见陆华亭又划去了一项。

陈余急了:“哎,这一项不能划,这是人!”

陆华亭看着单录笑了:“我知道。”

被墨笔划去的人,正六品礼部主事,林瑜嘉。

“燕王府偏远,侍郎年事已高,何必亲自奔波。”陆华亭将账单还给他,“下一次,叫这位林主事上门来跟某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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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照亮地上繁复的舆图,墨线之上,用赤青线条,详细地标明贵人与百姓的行进路线。陆华亭下了朝,便一只手臂垫着,趴在案上,没有丝毫声息。

“是睡了还是又头疼了?”竹素轻轻地问,狷素和狂素都摇头。

“一会儿有人来,这地上不得清理?”尺素看着地上摆开的彩墨,轻轻地说,“你们谁敢把他弄醒?”

“起开点,看我的。”狷素翻遍衣袋,找到一枚通宝,抛在陆华亭脸侧。

通宝落在案上,发出清脆响声,陆华亭骤然惊醒,黑眸锐利,狷素吓了一跳,吞咽着说出后半句,“长史,要不要想想这个通宝娘子……”

“滚出去。”陆华亭轻轻地回答。

狷素立刻连带其他暗卫一窝蜂地涌出去,他挨了一众埋怨:“抛什么钱币,是不是有病啊?”

狷素百口莫辩:“你们不明白,跟你们说不着!”

房内,陆华亭将裱好的绢卷起来,收在一旁。

卷轴之下,还有一张没用完的草纸。曦光落在薄薄的纸上,照得它洁白清润,那枚通宝落下秋蝉一般小巧的影。

陆华亭拾起通宝,手腕停了一瞬。盏中盛着尚未凝固的丹青,他忽然拿起笔,蘸取丹青,在纸上信手勾勒起来。

他运笔极草,极快,却很专注,有几分恣意味道。墨色铺开,那几名暗卫全都挤在窗户边:“长史作画呢,在画美人!”

陆华亭很

少作画。清贵公子标榜文雅的爱好,在他身上不过是没用的玩意儿。除非是情之所至,放浪形骸,譬如此时头痛难忍,用来移情发泄。

长裙披帛向上舒展开,腰佩铜符,上襦的前襟与双臂绣玉英团花,是掌宫宫女的服制,雪白的里衣有一枚领扣。

除了群青,很少有人把领扣得这样紧,使衣领和玉白的颈几乎严丝合缝。

乍看上去,端肃齐整,因为脖颈细而修长,还有几分柔弱,没人知道这枚扣中,可能藏着毒。

笔尖点在领扣上,点成丹砂的鲜红色,像毒蛇的信。

“这美人怎么没有脸啊……”窗外的竹素喃喃。

握着笔,陆华亭在回想。

那双眼睛,瞳仁青黑,眼尾窄而翘地褶起,秀而内敛,以至于抬眼看人时,有种格外青涩的意味。

只是上一世和现在的模样,好像……不太相同,除双眼外,脸型,五官的位置,皆有细微的出入。

这点出入,竟使得她的脸,在他脑海中陡然模糊起来,无法形成一个确定的模样。陆华亭的笔尖悬而不决,最后,将笔扔掉,墨色四溅,他望着画卷的神色,变得极为难看。

这人……什么情况,连脸也是假的?

“长史,林主事进来了。”狷素提醒。

林瑜嘉快步走进燕王府。

燕王府打回礼部的方案,使他精心的“布置”付诸东流,他已几天彻夜难眠,除了自己的才学来说服这位陆长史,别无办法。

他查过了,陆华亭出身微寒,没有功名。

没有功名,那就是乡野武夫,他中过进士,何足为惧?这般想着,林瑜嘉神色稍定,大步向前。

直到看清空荡荡的前院正中间斜晒着的一把绿油伞。

他越靠近,伞上绘的寒梅愈加清晰。渐凉的天里,他竟生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那日他给群青的伞,怎会出现在燕王府?

“林主事,是你的伞吗?”陆华亭的话音从阁子内传出,带着些许的疑惑。

“与某前几日遗失的伞有点像。”林瑜嘉回神,“油伞不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吗。”

踏入偏殿,房中置冰,墙上挂奇峭山水,书架、香炉摆放得极为讲究,与长安勋贵郎君府邸相比毫不逊色。

林瑜嘉余光见那竹篓里插满卷轴,对方并非不通文墨之人,心便沉了几分,再一抬眼,案后的人鬓发漆黑,姿容如玉。林瑜嘉自诩是儿郎中相貌英俊的,未料对方竟有掷果潘安之貌,眉眼之间,极尽风流。

陆华亭唇边带薄薄的讥诮。看他的眼神,使林瑜嘉感到一股压制之力,心中陡然被挑起了火气。

“是长史的伞吗?”林瑜嘉说,“烈日天晒伞,伞面易开裂,题画易褪色,不免暴殄天物,放在檐下为好。”

“主事误解了。”陆华亭写了几个字,“旁人丢下不要的垃圾,某的好友喜欢捡垃圾,他非得捡回来,某不知如何处置,只好摆在院中,不是在晒。”

林瑜嘉脸色陡变。

他手攥成拳,放弃寒暄,从袖中取出图纸:“操办大型仪式乃礼部之责,同为国事,还请燕王殿下不要为难。长史既不满先前的预算,某已携带新的方案……”

陆华亭把案上卷轴拿起,抛给林瑜嘉。

卷轴很沉,林瑜嘉勉力接住,但砸在手臂上生疼,他沉着脸地望向陆华亭。

“某替你画好了。”陆华亭淡淡道,“今日叫你来,便是让你取走某的图纸,没有别的时间听你奏报。”

林瑜嘉透过卷轴缝隙,隐约看见详密细致的笔迹,显然已没有他插手的余地,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长史,画图这是礼部之责,燕王府越俎代庖,会不会太过分了?”

“今日上朝,圣人赞许了这张图,某给你念念。”陆华亭不答,拿起奏本,“朕以为,开青霄、重玄两门,从北迎入佛骨,摘星楼之南备军封锁。既能让百姓观摩,又能避免闲杂人等进入宫城,绝不放任何一个细作借机混入。主意甚好,督促工部、礼部履行。”

“林主事,你过来看看。”陆华亭招手。

听闻“细作”两字,林瑜嘉在愤怒中生出一丝冰凉的悚然。对方句句意有所指,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一般。

双脚不知不觉走近桌案,目光却没有落在宸明帝的批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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