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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毕竟她只是一个宫女,能接触到太子便已属不易,慢一点也很正常。这点信息能安抚住昭太子,剩下的事,群青决定押陆华亭赢。

她将消息编得详细些,写入蜡丸,放飞云雀。

云雀飞入天空消失了。

近日的天空阴云密布。

晌午响了两声闷雷,天光暗下,不久细雨如丝而下,飞檐又笼罩在浅白的雾气中。

廊上积了水,地上的木砖最易打滑。太子与良娣感情日笃,太子喜欢清宣阁小厨房的汤,若蝉手捧木盘,给东宫送每日的例汤,见贵主的裙踞迎面而来,忙向旁边避让。

一声凶恶的猫叫在耳边炸开,若蝉吓得一缩,丝履重重滑出去,汤水泼在了对面贵主的裙上。

“贵主恕罪……”若蝉扑通跪下,抬起头时,脸色白了几分。

贵主身着宝蓝色大袖衫,乌发高挽,皮肤白如霜雪,神情恹恹的,竟是许久没有出现的宝安公主杨芙。

宝姝见杨芙的袖子挂上油星,脸色瞬间变了:“公主这些日子第一次出门,你可是故意的?”

若蝉泫然欲泣:“奴婢不是故意,是……那狸奴……”

月余之前,宝安公主的身体刚调养好些,便在宝姝的操持下精心养护仪容。

她本就貌美,打扮之后,更是不可方物,宝姝觉得太子只要看到杨芙,肯定移不开眼。

乞巧节当日,她们备好吃食,结果眼看着太子的舆驾到了郑知意那里去。后宫的嘲笑就像潮水般涌过来,此等奇耻大辱,直接令杨芙又大病一场。

眼看太子与郑良娣的关系邪了门一样好起来,宝姝花了好大力气才将杨芙劝出门去拜会韩

婉仪,结果遇上这种扫兴之事,杨芙看起来又想掉头回去了。

“她是郑良娣宫里的。”宝姝已认出若蝉,因阿德阿孟和群青联起手戏弄她,宝姝对清宣阁早已恨之入骨,向前一步,绣鞋故意踩在了若蝉的手指上,“公主人善被人欺,这次万不能退让忍耐,要在太子殿下面前好好说说才是。”

若蝉疼得直掉眼泪。杨芙漆黑的眼珠飘忽地望着远方,忽然看见远处熟悉的身影,神色一变:“掌嘴。”

她语气的变化,令宝姝始料未及,杨芙自己上前一步,抬袖“啪”地拍在了若蝉颊上。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若蝉一下子哭出了声:“贵主,奴婢错了……”

听见若蝉的声音,群青快步过来。

见杨芙还要抬手,她制住了杨芙的第二下:“公主不得以私刑惩戒宫人,奴婢是清宣阁的奉衣宫女,有什么事与奴婢说。”

她的语气与从前一模一样,杨芙都分不清她是在维护自己的宫人,还是怕自己违反宫规,叫人看见。

杨芙盯着她好一会儿,冷冷道:“你与我回话,不用行礼吗?”

群青福身:“请宝安公主见谅。”

杨芙道:“不懂规矩?行大礼。”

看着群青隐忍着,温驯地跪在面前,杨芙方在折磨她的过程中,找回一丝熟悉的掌握感。

什么为她筹谋,都是谎话。群青的容貌变了,眼神却骗不了人。这一场绵长的病,足够杨芙回过味来,确定群青就是已经背叛了她,还在欺骗她!

若蝉啜泣着,群青看见她手里的残羹,还有杨芙的衣袖,便明白发生什么,从袖中取出叠好的素帕递来,无波无澜道:“公主先擦擦,再随奴婢到偏殿更衣。”

群青知道这一世自己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宝安公主一定有很多疑问,想亲自质问她。与杨芙的对话躲不过去。

帕子递出去,半晌没被接过。

杨芙道:“我要你过来亲手给我擦干净。”

宝姝吃惊地看了杨芙一眼。差点被外人看出端倪,群青只觉一股火气往上窜,抬眼看着杨芙,眼神分明写满对抗:“奴婢不愿。”

风吹雨斜,杨芙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公主,教她们一起跪在这里,奴婢回头有办法责罚她们。可眼下我们要迟了。”宝姝刚接过帕想给杨芙擦拭,手却一下子被杨芙打落,吓了一跳。

杨芙平复片刻,才顾上在惊愕的宝姝面前掩饰周全,重新握住了宝姝的手,低眼看着若蝉:“你可看见郑知意的宫人如何欺负本宫的?替我禀了太子。”

宝姝莫名其妙,忍着委屈道:“……是。”

沙沙雨声中传来甲胄的声响,群青敏锐地回头,见一名内侍带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疾步走进园中,她脱口而出:“燕王来了。”

瞥见杨芙瞬间慌张惊惧的表情,群青只觉得内心复杂:“公主真的害怕燕王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杨芙通红的眼如刀。

群青想了很久(),才说:“公主若真的恐惧燕王?()『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便沿着回廊向前走,往西第二个宫殿,是陈德妃清修处,那里可以更衣,燕王不便进入。”

“你说什么?”宝姝道,“我们公主与要去韩婉仪宫里赴约,那陈德妃是四殿下的生母,失子之后疯疯癫癫,爱强留人讲经,讲些有的没的,没有大半日脱不了身,你诓骗公主去那里,当我不知道是你是故意要我们迟到?”

群青反而看了她一眼:“你们今日要去韩婉仪宫里?”

她道,“那位韩婉仪月前才有孕,正是需要小心的时候,何必抱着狸奴呢?”

宝姝一时语塞。她早就劝过,无奈宝安公主历经宫变,内心脆弱得很,走到哪都要抱着这只从小养大的狸奴才有安全感,否则便不愿出门。

“这关你何事?”宝姝道,“清宣阁的贱婢,也要来插手我们的事吗?”

群青垂眼想上一世的事。

这韩婉仪,名叫韩轻絮,算是杨芙的远房庶姐。韩家困窘时,杨芙的母妃韩妃曾帮衬过韩轻絮。新朝建立后,韩轻絮应选入宫,嫁给宸明帝,位列九嫔之一,杨芙这个落魄公主,反而要去借韩婉仪的势。

宝姝有些头脑,上一世,群青也带着杨芙去找韩婉仪帮忙,请她给圣人吹枕头风,好让杨芙做太子妃。只是她记得清楚,那日韩婉仪处处逢迎,答应一定帮忙,还上来逗了狸奴,谁知过了十余日,莫名流产了,竟将这桩祸扣在宝安公主头上,说是被狸奴所惊。

杨芙百口莫辩,虽未被迁怒,但为平息事端,圣人叫人把狸奴扑杀了。自此以后,杨芙身上又添一层萧瑟。

好歹狸奴是无辜的。

群青伸出手:“公主离去,可将狸奴交给奴婢,奴婢送回鸾仪阁。”

“给你?”宝姝笑了,她觉得这人真是一贯的喜出风头,不自量力,不介意看个好戏。

这狸奴凶猛,只认公主,对旁人动不动便又抓又咬,在她腕上留了好几道抓痕,她从此连碰都不敢碰,只恨不能将这牲畜扑杀了。

下一刻,却见杨芙面色缓和,手一松,那雪白的狸奴倏地一下跳进群青手中,却像见了主人一般缩进她怀里,亲昵地蹭她的脖颈撒娇,连叫声都变了。群青却面无表情,仿若抱着的是个布口袋。

宝姝的神色僵在脸上,像打翻了墨盒。

“不愧是下等奴婢,没少喂马、刷恭桶,这牲畜也认味儿呢。”宝姝蔑然道,见杨芙快步离开,只好提裙跟上去。

群青一手抱狸奴,一手扶起若蝉。若蝉没见过这么大的狸奴,直往后缩:“姐姐,你怎么敢抱它……”觉察到身后的人,她低呼一声,扯住群青的袖子,“姐姐,燕王!”

群青一回头,一张青铜恶鬼面具出现在面前。

脚下像生了根,她用了极大的力量稳住狸奴,才没让它翻下来,但已挤疼了它,叫它发出“咪呜”的一声。

原来李焕远远见杨芙与人争执,不顾郑福劝阻,大步追来,杨芙的裙像金鱼一般游走,他

() 长腿一迈,竟跨进廊中,截住这两个侍女。

李焕身长九尺,站在身前,就像山岳拔地而起,话语从面具下发出,低沉模糊而有嗡嗡的回响:“你就是当日凌辱宝安公主的那个刁奴?我还没找你算账,再敢轻慢公主试试。”

李焕的话,群青一字也没听清。她耳边回响着喊杀声,撞门声。烈火和尖叫当中,一个戴青铜恶鬼面的人高骑马上,用一把生锈的长剑刺穿她的胸膛。

可怖的是,她当下没有死去,就像被一刀钉在砧板上的螃蟹,整张脸浸泡在冷汗里,还能听到宝安公主的求救和哭声,可想动一下手指,却有如万箭穿心。

……

人对曾惨烈地杀死自己的仇人,总会有些阴影。

历经两世,她以为自己能克服,但一靠近燕王,旧伤的疼痛和被攫住的呼吸提醒着她,那恐惧和仇恨,没有减淡半分。

狸奴的毛已全然炸起,凶猛地叫个不停。群青脸色煞白,一般不发。

李焕不由摸了摸面具。

他知道自己的面具有些吓人,但被吓成这样的还是头一个:“你为什么这般紧张?”

群青额上全是冷汗:“奴婢紧张抱不住这狸奴,恐抓伤了殿下。”

郑福原本也被群青的神色吓了一跳,一听此话,马上忍不了了:“她只是个小娘子,殿下这般高大,何必吓唬她!快随奴婢来,别再生事!”

李焕不走,还是注视着群青,这抱猫娘子方才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瞳极黑,像淬了毒,又包藏祸心,看得人毛骨悚然。

他身经百战,抓过的敌方探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敏锐地察觉这氛围非同寻常,待她转身离去时,伸手扣住了她的右肩。

狸奴“嗷呜”一声叫唤,群青想,今日李焕出现,定是圣人准备给他宣判。假如李焕真要动手,她不躲,只要在郑公公面前无辜受害就行了。

李焕本就冲动惹圣人大怒,她再给他加一重扰乱内廷的大不敬之罪。

李焕的手指扣上了她的后颈,不知如何用力一捏,群青突然觉得右手臂一阵剧痛,冷汗淋漓而下。

不对……

李焕这招是军中常用的手段,如果是普通人自然无妨,倘若身上有功夫,直接将她右手练出来的劲力废了。

群青觉察那痛得钻心,神色慌乱一刹。一只手按住了李焕的手腕,将他的手拨下来:“三郎,放手。”

肩上压力陡松,群青嗅到沉香,从身后涌动过来,混杂一缕柑橘的气息。

冷汗涔涔中,群青回过头,廊中多了一个人,陆华亭攥住李焕的手臂,反手将他推离数步。

陆华亭站在二人中间,目光如轻絮在群青脸上一沾,缓缓地对李焕道:“殿下,离不认识的娘子这么近,你也不怕别人袖管里抽出一把薄刃,割上你的脖子。”

他的声线悦耳,弹弦一般,玩笑之间暗藏机锋。

刺杀燕王者不少,李焕明白这提醒,故而原谅陆华亭如此用力捏他的手腕,只用力掸一下衣袍以示不快。

郑福如见救星:“陆长史来了,圣人好容易传召,燕王殿下不拿自己的前景当回事!”

陆华亭道:“郑公公速带三郎面圣,千万别误了差事。”

话语间,群青瞥见陆华亭递过一张纸笺,李焕熟练地藏在袖中,随后被郑福带走。

群青目光如冷刃。懂了,专门送小抄来了。

挡在她和李焕中间,很害怕她动手刺杀李焕吧?方才拦得如此及时,想来也是怕燕王再闯祸……

陆华亭扭过头,阳光下如珠如玉的一张脸,若蝉忙道:“奴婢们是郑良娣宫中宫女,过路相遇,未曾得罪燕王殿下。”

“脸肿成这样,还说没得罪?你叫什么名字?”陆华亭问若蝉。

若蝉不仅说自己的,还把群青也卖了:“回大人,奴婢若蝉,姐姐叫群青。这不是燕王殿下打的,是宝安公主打的。”

陆华亭闻言,陡然看向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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