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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改变

季庭生走后的第五日, 城外的客休等不下去了,于是使了一出拙劣的反间计。

当妖族写给业怀的信件被林青拿到的时候,林青读着信里的内容, 火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地带着一群人跑到了邺蛟这里,拿出了不容邺蛟戏耍自己, 宁可同归于尽也不能让邺蛟得意的怒气对准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业怀坐在窗前,迎着风喝了一口酒,黑发被风吹起, 遮挡住了半张脸, 面容瞧着神秘又阴郁。

而他看不上林青这两下子, 面上也就显露了一些。

林青头:“城中楼鬼伤人, 是不是你和客休为了戏耍我们弄出来的动静?”

他说完, 将自己查到的所谓的证据扔在业怀的面前。

业怀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都在怒瞪他, 仿佛是对他心有不满很久了。如果业怀此刻没有压制他们的力量, 想来他们都能直接把业怀埋了。

他们不满也对。

业怀认珠藤做父,本就是妖族, 此刻虽说是来帮宿枝的, 但嘴里说的话, 表现出来的样子却像是来戏耍宿枝。因此林青等人排斥他不无道理。

这事若是落在别人头上, 那人许是会替自己辩解一句,可业怀与旁人不一样, 因为不认为对面的人会信自己, 也不喜欢向比自己弱的人解释, 他便对着林青, 喝了一口酒,只平静地看着林青。

林青的怒火噌的一下窜起来了。

他头脑一热,被这些日子围困的焦虑弄出了一种悲愤的心情,顿时就向邺蛟砍了过去。

此举完全是不顾后果了。

甚至可以算以卵击石。

老实说别说他砍过来,就算他砍中了,他手里的那把剑也穿不过邺蛟身上的鳞甲。业怀若是想要杀他,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而像他这种不识好歹胆敢对业怀动手的人,往年业怀绝对不会留下,但如今不一样。

业怀在动手之前有想过宿枝,硬是忍着气没有出手伤他。

而在那把剑砍向业怀肩头的时候,一个石子飞了过来,打中了林青手中的剑,直接将剑弹开了。

坐在窗口的邺蛟并未回头,只在对方出现的那一刻收起了手中的酒。

一脸病容的宿枝出现在业怀身后的窗上,他身子一跳,两只脚踩着窗框,一只手放在窗沿上,一只手放在腿上,蹲在窗口看着林青。

“你这是要做什么?”他的表情很平静,像是看不懂林青为何生气。

没等林青回答,他跳了进来,站在了业怀的身前,与林青说:“你以为你手里的剑能伤得到他?你以为他要是想杀你们,需要等这么久?你以为客休围城不攻,真的是因为那可笑的赌约?你以为客休有跟他平起平坐的实力?”

他说的这些林青都知道,可林青说:“他想杀我们确实不用等到现在,可他不杀我们是要帮我们帮你吗?他不是!他只是想糟践你,戏弄你,你要我们如何忍得!”

这点不怪林青会误会,因为业怀就是这样表达的。

想到这里,业怀伸出手碰了碰嘴,表情变得有些不自在。

宿枝却道:“别吵了!有没有脑子,不过是反间计罢了,也值得你眼红!”

林青说:“我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信他。”

业怀听到这里趴在窗户上,心里并无感触。

可在这时,业怀听到了背对着他,正面对着林青的那人说了一句——

“我信他。”

啪嗒一声。

藏在衣袖里的酒壶掉了出来,酒水洒了一地,映在身侧就像是一面纯净的镜子。

不顾被沾湿的衣摆,业怀愣愣地对着窗外的景象,呆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身上的刺,身上的戾气全都消失了,只像是个了无心事的小傻子,瞪着一双眼睛,怀疑自己听到了什么。

而那背对着他的人语气不变,淡漠地说:“林青,以他的力量,他要是想要我受挫,根本就不必等到现在。我知道他这次来不是想要与客休戏耍我,如果他真的要与客休联手,这座城早就没了。如果他真的有意引我入魔,他不会等到今天才出手,毕竟放眼天下,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所以他没有必要如此。他来这里,只是想帮我。”

这个帮字一出,撬开了业怀自以为无所谓的心房,留下了一条很不舒服的痕迹。

宿枝语气不变:“我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我信他不会与客休来往,而你城里百姓现在吃的东西都是他弄来的,所以你不能如此对他,你要懂得感谢他,若不是他保了你的命,你没有机会在这里与他叫嚣,若不是他保了这一城的人,这城早就没了,而承了人家的情,就要把心思放正,所以是负荆请罪也好,还是跪谢也好,你都要把该给他的尊重给他。”

他说得干脆:“我说句难听的话,在这里,如果你们要受他的庇护,就别用他是妖的眼神来看他,给我做出被庇护的人该有的样子!如果你们不肯接受他,你们可以直接与客休对阵,不要去妄想还金之后会得到庇护。”

林青被他说得下不来台,但也知道他说得有理,便不再说话了。

可林青身后有一个人不服,还在说:“我们如今这么想他,只是因为他过去做了太多杀孽。”

“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就事论事,错了就是错了,没错就是没错,眼下我们受人庇护就是受人庇护,你们也别在心里算计这事是不是换来的,毕竟我们才是处于下风的人,你们要看清,如今有求于人的不是他,而是我们。”

听他这么说,林青等人灰溜溜地走了。

而业怀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他只是在宿枝替自己说话的时候,专心去听宿枝说了什么。

宿枝原来没变多少。

业怀还记得,每当他遇到难事的时候,宿枝都会用他的身影把他挡在身后。宿枝从没有因为他很强悍就让他一个人面对风浪,而这是他过往不曾有过的体验。

在过去,不管是珠藤还是蛇女,都不像宿枝这样看顾他,从不是错了就骂,对了就夸,更不会因为他生性恶劣,便每遇到一件事都怀疑他。

业怀想到这里,忽然想到了奎说过的话,逐渐弄懂了奎的意思,以及奎为什么愿意陪在他的身边。

宿枝确实是个好人。

这点他早就知道了。

而他呢?

林青走后,宿枝也走了。

业怀没跟他说过话,只在他走之后拿出了糖盒子,打开里面看了一眼,对着这个盒子说:“怎么办。”

“我还是好想看着他。”

其实他早就后悔了。

他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初奎出事的时候他没有动过邪念,没有迟了一些,他就不会这样难受了,也不会在想说话的时候只能对着奎的糖说话。

而这个时候他终于懂了薄辉的意思。

有些错,人确实不能犯,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后悔药了……

自那日之后业怀不再像过往那般浮躁,他变了沉稳了。

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宿枝想要做的事,有时为了弄懂宿枝在想什么,他会光着一双脚踩在农田里,去看这尘世里迷住了宿枝的到底是什么。

而后,他决定放过宿枝也放过自己,在宿枝伤情反复,又一次的病倒之后来到了宿枝的身边。

犹豫不定地撩起了床幔,缓缓地看向宿枝。

宿枝脸色苍白,原来十分健康的人这几年不知为何,像是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吸取了精力,身体不是很好。

越河尊等人认为这是天阳体的衰败,毕竟氾河一支身子都不好,都活不长,为此虽是担心,却也找不到办法。

业怀给曾给他找过医修悄悄看过,但医修没看出什么,业怀只能作罢了。

而那时业怀就想了,一定是那些医修医术不好,如果他是医修,宿枝肯定不会经常生病的。

而他盯着宿枝眼下的青黑,趁着宿枝睡着了,慢慢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等到热度从指间传递过来,他心像是被烫了一下,好似做贼一般,小心地收回了手,反复地看着。

就像是手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他呆呆地看了半天,然后忽然笑了一下。

因为摸到了宿枝,他嘿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什么,又觉得这样的动作很可笑,就开始与自己生气,很快气红了脸。

而天还没亮,他就站在了城墙上。因为害怕打斗的阵仗太大,伤到了城内的人,他在城墙上亮出了他的蛟龙鳞甲,直接笼罩在边城上方,盖住了外面的一切不给里面的人看到,免得他们惊慌。

客休站在远处,只见浓重的夜幕中闪过白鳞光线,然后风势便变了。

聂泷十分地担心,他对着前方的幻影说:“这下不好办了。”

客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就侧目看着他。

聂泷心知早前罡目曾经预言过,说薄辉的后代里有一个后修炼化龙的人,能够彻底杀死饲梦,改变如今的秩序。早前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此都盯着薄辉潜海众。

直到他与饲梦有了联系,直到薄辉入云,邺蛟即便不入也影响不到人世,薄辉才知道了那个人不是他的潜海众,而是邺蛟。

因为邺蛟是天道选出来的气运之子,所以他不受灵气变化影响,他也不会受到饲梦的影响。

而这件事饲梦早就知道了。

正因为知道,他才会一直努力传出自己的声音,去引诱蛇女来他这里。

蛇女后期心神不宁,就是受了他的催眠。

而他活得比蛇女久,知道的比蛇女多,其实那次即便蛇女不来找他,作为被天道气运选中的人物,业怀终究会迎来新的转机,最后的结论是这个孩子一定能生下来。

而蛇女找到他,他要走了业怀的情根,也是知道飞升化形都需要历劫。像是雷劫是必须的,但在雷劫之前,却要有不同的劫难去锻炼业怀。但那些劫难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与情有关,不管这个情是来自爱情,还是苦情,还是亲情,都与情根分不开关系。

历劫,大多数来自历练心神,即便累的是身体,身体的累最终也会返给心,变成累心的愁意,所以历劫无心不行,而他要走了业怀的情根,业怀没有情根,七情淡漠,自然渡不了这个劫。

无法度劫,业怀就无法从蛟变龙,那个预言也就不算数了。

这也是薄辉这么多年劝了业怀几次,业怀也不动的原因。

因为业怀的情根掌握在饲梦的手里,所以这个劫,薄辉干预不了。

而他和薄辉的较量就是拉扯,一个拉业怀不能化龙,让这世道继续烂下去,一个扯着业怀化龙,并拼命地寻找业怀化龙的机遇,直到业怀遇到了宿枝。

一向淡漠世人的业怀变了。

他插手了客休要杀宿枝的事,还在自己要与客休打斗之前围住了边城,顾虑到了城中的百姓。

这点便是不好的兆头。

业怀开始思考了,他开始懂得了顾虑身旁的人,而这也是他开始悟情悟道的证明。

而为何没有情根的业怀能够在宿枝这边感受到爱?

——原因饲梦十分清楚。

于是饲梦对聂泷说:“不能让业怀活着了,我们要改变计划,这次不止要针对宿枝,还要把业怀也带上。好在业怀如今懂了情,有了弱点,不然你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聂泷立刻说:“那我这就跟客休一起去杀他。”

“蠢货,客休是业怀的对手?你不要出去,即便客休他们都死了也不要紧,你就躲在一旁,趁机暗算他,不成功也不要紧,毕竟只要宿枝在,我们就有杀了业怀的办法。”

聂泷恭恭敬敬地说:“是。”

话说完,一道白光闪过,那守在城外的半石半牛的巨妖被一道光击中,光从它的头顶一路劈到它的腰身,让他的身上出现几道被分割的线,惹得那巨妖嘶吼一声。

接着光从巨牛的身体中射出,巨牛的身体在光出现后如同破碎的瓷砖,啪的一声,四分五裂了。

等着巨妖倒下,业怀站在牛角上方,迎着客休以及客休周围的诸多妖魔,身影单薄的似乎不值一提。

可就是这不值一提,甚至小到可以在巨妖面前被忽略的身影,却是在场妖魔共同的噩梦。

薄辉的血对他们而言,天生就有不一般的震慑力。

客休知道了业怀的来意,便咬着牙喊了一句:“业怀!你真要如此吗?”

而这一切都没有传到城里。

今日是季庭生到宁水的日子。

在季庭生走前,业怀在边城城楼上立了一面镜子,他对着下方的人说,如果镜子碎了,说明季庭生进了宁水,金送到了,如果镜子没碎,说明季庭生带着金跑了。

而城里的人在今日紧张地盯着镜子看,并因为那面镜子关系到了自己的命而十分焦虑。

他们盼望着城墙上的镜子赶紧碎了,可他们从天亮盯到天黑,发现时间过了,镜子还是没碎,风声便变了。

不知是谁先被这一幕折磨疯了。

也不知是谁红了眼睛。

城里的人带着恨跑到了梅姑门前,开始指着梅姑骂了起来。

他们都说季庭生是见财起意,带着金跑了。

也有人说季庭生是死在了送金的路上。

可这种说法信的人不多,毕竟那么多箱金大家都看到了,说是一点都不动心,他们是不信的。

在那一刻,骂声变得难听了起来。

有人骂季庭生猪油蒙了心,不顾这一城人的死活,有人骂梅姑上梁不正下梁歪,说季庭生和他父亲一样都是贼头。

接着不知是谁动起了手,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向梅姑,扔向季庭生的家。

梅姑被打得头破血流,因为不信季庭生会偷金,就含着泪说一声要大家静一静,庭生怕是出了意外,不是偷金跑了。

可她这话一出大家都笑她,笑得越发厉害了。

他们说她盼着自己儿子死……

梅姑受不住,趴在地上哭了许久。

等哭得累了,她抬起头看向房中挂着的那面旗帜,想到了小时候季庭生的样子,就是不信儿子会偷金。

可除了她,没人信她儿子没有偷金……

业怀的鳞片笼罩着边城,让那些人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等着三日后业怀带着一身血,拎着客休的头回来的时候,城里的人因为业怀不在了,宿枝病着没起来,将一腔怨恨发泄在了梅姑的身上。

即便有林青手下的人护着没有发生一些打斗,却也将女人骂的不轻。

业怀入城那时,他们就堵在梅姑家门前,指着梅姑,一声声地骂着季庭生,将季庭生贬低到了极点。

业怀觉得他们叽叽喳喳的样子很吵,心里那股子出城时的热意很快因为他们扭曲的脸消失了。

他心里觉得奇怪。季庭生偷金走了关梅姑什么事,又不是梅姑送金去了,他们堵着梅姑作甚?

他嫌烦,抬起客休的头,将客休的头扔到人群之中,那些本来在骂人的人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顿时散开了。

他们都走了。

没人想着与他道谢,也没有人问他去做了什么。

他轻笑一声,骂了一句没出息,然后不以为意地捡起了地上的头颅,起身时目光正好对上了对面的女人。

这女人他见过两次,身上穿的衣服、梳的发髻都很整齐,虽是上了年纪,但长得不错。

而今距离他上次看到女人没过多久,她却老了很多岁,头发全白了,表情也变得有些木讷。

业怀与她四目相对,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念头。

如果当初他没有与宿枝置气,而是直接帮着宿枝,也许这个女人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之后他又纠结地对自己说——他本来就没有义务帮他们,提出条件也属正常。

说句实话,他的条件与他付出的代价相比,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可因为女子凄惨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微妙的不舒服,便转过了身。

梅姑看到他,双眼一亮,连忙连跪再爬地靠近了他,说:“日子过了庭生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意外了?”

业怀不觉得对方是出了意外,只觉得对方是贪了那车金,便说:“我给他的法器里面藏着我的鳞片,但凡是长眼睛的,不管是人还是妖都不能接近他。他拿着我的鳞片,不可能出事,他就是拿着金跑了。”

梅姑不接受,就摇着头:“不会的,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

“你信他,那你能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业怀不解地说,“这事跟你没关系,回家去吧。”

他现在的态度和第一次见面时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

可梅姑感受不到。

梅姑只知道此次过后,季庭生有了污名了。

可她信她的儿子,她便不能让她的儿子带着骂名走。

所以次日一早,她离开了边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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