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佯作无事道:“商帅早已病愈了,只是将官无旨不得入京,所以才没有来。”完颜彝轻轻吁出一口气,低声道:“那便好。”王渥听得难过,沉声道:“良佐,你再忍耐些时日,广平郡王说,他会尽力救你出来。”完颜彝却十分平静,和言道:“生死有命,先生不要着急,我在这里倒很清闲,整天都能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王渥叹道:“他们连件棉衣都不肯给,竟会给你供书?”完颜彝笑道:“前些天刚送进来的,差吏传话说是故人所赠,我也不知是谁。”说着便拿了土炕上的物什凑近囚门,王渥接过一看,却是一套《史记》,装帧十分考究,隐隐冷香幽微,再取出一册仔细一翻,讶然道:“咦,高丽纸?!”
高丽纸乃渤海高丽国所产之纸,自晋代起便作为贡纸送往中原王朝,尤为文人墨客所爱,北宋《负暄野录》记载,其“色白如绫,坚韧如帛,用以书写,发墨可爱。此中国所无,亦奇品也。”王渥精工书法,自然熟识天下纸张,故而一眼认出,只是自金宣宗兴定年间起,高丽国已不再进贡,故而国中剩余高丽纸极少,用于印书更是罕见之至。
完颜彝听他说罢,沉吟道:“故人……从前奉御班中的弟兄断没有这般雅兴,广平郡王当年还是个孩童,仆散将军去世已久……我哪还有什么故人?”王渥拍拍他的手,鼓励道:“无妨,既有这样富贵之人自认是你故交,说明你脱险有望了!”说着又取出一包银子递到他手中,道:“良佐,你且藏着,跟狱吏换些衣食,大理寺要杀你,底下这些差吏却只认钱,不打紧的。”完颜彝怔了一怔,低头道:“不必了……”王渥急道:“你读书读傻了?!从前还知道跟蒙古人虚与委蛇,现在倒要做宋襄公了?!”完颜彝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先生,我有一事,想拜托你……我房中,床边箱子里,有十一个五十两的银铤,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薪俸,再加上这个……”他将那包银子递回王渥,面色微赧,却郑重其事地道:“劳烦先生,代我一并转交给云舟姑娘。”
王渥讶然道:“为何?”完颜彝低道:“如今我不在方城,先生为我到处奔走,大哥又时不时地生病,只怕军中无人约制,又有人去欺侮她……你叫她用这钱给自己赎身,另寻个营生吧……”昏暗的死牢之中,王渥见他一双眼睛透出柔和的光彩,似怜惜似期待,只得侧过脸去掩饰地道:“好……只是这些银子你留下,五百五十两也足够了。”完颜彝摇头道:“她是花魁娘子,老鸨如何肯?”王渥含混地劝道:“我和商帅都有积蓄,再添补些就是了。”完颜彝忙道:“怎好让先生破费,更何况大哥也常请医问药,处处都要用钱。”王渥又苦劝了几句,见他坚持不收,忽然叹了一声,正色道:“良佐,我实话与你说了吧,她已经嫁人了。”完颜彝吃了一惊,随即回过神笑道:“哦,那便算我随的礼。”王渥叹道:“你以为我诓你么?我进京之前去找过丁县令,听到他宅中丫鬟议论,说青楼里的花魁进了门,害得老爷连客人都不见了……”完颜彝一颗心渐渐下沉,忽然想起一事,急忙道:“怎会呢,丁县令早已娶妻生子,大哥初到方城时,带咱们去拜访过的。”王渥愈发叹息:“丁谨劭怎肯以她为妻?自然是纳作妾室了。”
完颜彝顿时僵住,心头发紧,喉咙发干,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王渥不忍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温言劝道:“良佐,你可还记得七夕那日她的话?其实那天商帅和我凑了一千两,打算给她赎了身聘做弟妇的,谁知她竟无意于你,这才匆匆回去了。后来,商帅嘱咐我多开解你,我见你后来再也不去找她,以为你已经放下了……”
他娓娓地劝着,完颜彝却心乱如麻,脑中嗡嗡直响,忆及七夕那日她伏案痛哭的情景,心中直发疼,恍惚间又忽然想起她那句含血带泪的哭诉“是哪个又有什么区别,横竖是你们金人”,心中如遭重击,忖道:“对了,我是金军,在她眼中便如同禽兽一般,哪里会有半分情意,是我死皮赖脸地纠缠她,又问身世又要给她赎身,其实她早已说得明白,与我非亲非故,叫我不必费心,还催我早些回去……丁县令是汉人,又是文官,她自然喜爱,就如同霓旌姑娘喜爱裕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