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听得明白,想来是葛宜翁之妻所诉冤情不实,而承麟在查访中发现了这个暗中相助的少年。她在屏后听到李冲机敏善辩,口齿上竟丝毫不输阵仗,便和言道:“李相公说得极是,纵火扰民,罪不在你,你只是路见不平,襄助苦主申冤,也没什么错处。”李冲闻言笑道:“多谢神仙姐姐。不过我没有路见不平,更没帮她申冤,姑娘高看我了。”完颜宁见他油盐不进,实难对付,向承麟浅笑道:“王爷,无凭无据,怎好定人的罪;便是果真有罪,也该交给开封府处置,断没有关在家里的,还是放了他吧。”杜蓁亦附和不已。承麟侧首,见完颜宁在帷屏之后向自己使眼色,知她已有计议,便含笑应允了。李冲谢过承麟,又对帷屏内的完颜宁道:“今日多谢姑娘,不知姑娘仙府何方?他日若有机缘,自当报答。”完颜宁不料他还要反过来探自己,微微一哂道:“李相公不必客气。家父荆王,向来爱护百姓。”
她原是信口开河,谁知李冲听到荆王二字,眼中神色变了几变,笑道:“原来是荆王府的郡主……多谢郡主。”说罢,快速地拱手而去。
承麟命人暗中跟随李冲,又撤去帷屏,软磨硬泡哄了杜蓁回房照料徽儿,然后皱眉道:“妹妹,你方才不曾看见,他听到你是荆王之女,脸上神色可古怪得很。”完颜宁奇道:“哦?莫非此事是荆王主使?”承麟沉吟道:“这就更奇怪了,一个寻常将领,荆王为何要置他于死地?”完颜宁愈发不解,浅笑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越听越糊涂了。”
承麟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我方才见你哄他,又提到荆王,还以为你早有筹谋。”他顿了一顿,解释道:“此事说来也简单,月前有妇人敲登闻鼓鸣冤,说她夫君葛宜翁是方城镇防军中人,被方城军总领之弟屈打身亡。开封府接了她的诉状,派人去方城查问,军中之人皆道葛宜翁推诿差使滋扰妇女在先,因总领病重,他弟弟才代为理事执罚,依例打了葛宜翁四十棍,并非重刑,断无性命之虞。府尹这般回复那妇人,谁知她过了几日,竟抱了柴薪去龙津桥上放火自焚,武卫军都制不住她,官家也听说了此事,又让开封府再去彻查,定要还她一个公道。开封府衙吏去了方城县衙,那县令也是这般回答,还说当日审理行刑皆在县城街衢之上,百姓们亲眼目睹,遍地都是人证。那衙差又去询问当地百姓,人人皆道将军并无过犯,便如此回京复命。也不知为何,过了几日,大理寺忽然派人去方城把人押了回来,披枷带锁地倒像是犯了重罪,这时御史台也发了疯似地进谏,说要杀之以安民心,大理寺得了这一句,不由分说便把人关进了死牢。”完颜宁听到死牢二字,心中一沉,蹙眉道:“既如此,那妇人为何今日还要纵火?”承麟叹道:“你不晓得,那人勇冠三军,又甚得军心民心,官家舍不得杀他,一直拖着不肯批朱,那妇人一心要置他于死地,所以又故技重施,想逼迫官家尽快下旨。”完颜宁沉吟道:“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敲登闻鼓也罢了,龙津桥位近禁宫,在此地积薪纵火之事绝非一个初来乍到的妇人可以筹谋;武卫军又怎会制不住一个妇人,由得她两次放火?”承麟颔首道:“妹妹说得极是,而且台谏二府日日上奏进谏,绝非常态,必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
完颜宁想了一想,又问承麟如何发现李冲,承麟笑道:“我今日原想进宫去找你商量此事的,到了龙津桥边,看见那妇人又在放火,旁边百姓有看热闹的,有惊慌失措的,只有他到处撺掇百姓去瞧,唯恐天下不乱,我便猜测他是同谋,想带回来细细审问,谁知他竟这样狡猾。”完颜宁顿时明白,他为何这般虚虚实实地探真相,又为何派人尾随,只见承麟收起玩笑不羁之态,面色凝重地道:“如今朝中正缺良将,咱们身为宗室,绝不能坐视朝廷再错杀忠良。”完颜宁缓缓点头:“兄长莫急,我先去探探陛下的圣意。”
回宫后,完颜宁径直往仁安殿,向皇帝面禀龙津桥上所见之事,末了,又恭敬地道:“陛下恕罪,此事滋扰百姓、有碍圣德,臣不敢不据实禀报。”皇帝摆摆手,温和地道:“妹妹不必这样拘礼。这事也不是什么军政要事,无非是一场纠纷,事主都已下了死牢,那苦主竟还闹成这样,实在不成体统!”说罢,又皱眉道:“论理,陈和尚并未做错什么,只是代兄行权,名不正而言不顺,被人抓住了大做文章。”
完颜宁一怔,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道:“是他?!”皇帝看了她一眼,讶然道:“你认得他?”完颜宁回过神,避实就虚地道:“臣幼时曾听先帝说过此人忠孝智勇兼而有之,所以记得。”皇帝颔首道:“不错,先帝很是喜爱他,放在身边做奉御郎,现下尚书省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说他狃于宫禁,所以拥兵自重、擅权恣肆,要将他典以极刑。”完颜宁心念电转,尚书省、荆王、奉御郎,种种要素连成一线,顷刻间已将前因后果想了个明白,知道解开此局的关键不在皇帝,便虚应故事地谏上两句,很快告退出去寻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