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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琴溪山庄十九

阿礼。

她是这么喊的。

皇后的眉眼酝酿着笑意,褪去了之前的麻木与绝望,整个人都明媚起来。

很漂亮,很温柔。

这才应该是皇后的模样。

云念下意识随着她的目光看向身后,少年就站在她身后,她半蹲着的姿势需要仰头才能瞧见他的脸。

他垂眼看着她们,长睫半敛,脸色隐匿在昏暗中看不太清,但能察觉出他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

应该是落在皇后身上。

“阿礼,你长这么高了啊。”

声音缱绻柔和。

云念终于知晓谢卿礼这些天为何会这般奇怪了。

他从进到琴溪山庄开始就很奇怪,毫无根据便咬定皇后被皇帝逼死,听到皇后的事情后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些莫名其妙的怒意、愤慨、杀意。

这些都只是因为一点。

他认识皇后。

云念站起了身,谢卿礼一直没说话。

她微微仰头看他,借着手中的照明珠与谢卿礼对望。

云念问:“师弟,皇后在喊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声线很平淡,没有生气,没有惊讶。

谢卿礼微抿唇瓣。

皇后撑着墙站了起来:“阿礼,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眉眼弯弯走了上来。

来到谢卿礼身边,冰凉的手抚上谢卿礼的脸颊。

少年身量很高,皇后费力才能碰触到他的侧脸。

谢卿礼没有动。

没有抗拒,没有后退,安静地任由皇后的手流连在眉眼,鼻梁,脸颊,一寸寸描摹着他的五官,似要透过他去看到什么人。

“阿礼,你与阿姐长的不太像,许是像了你的阿爹吧?可惜我没见过他,他与阿姐成婚之时,我已经死了。”

云念看了过去。

阿姐?

对啊,她在梦境中听到皇后说自己姓谢,谢卿礼也姓谢,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家,机关术第一,只有南域谢家。

谢卿礼是南域谢家的人。

皇后是他的小姨。

“小姨。”

一直沉默的少年开了口。

云念瞧见他弯了弯身,兴许是怕皇后费力,他主动俯身方便皇后触碰他。

皇后弯了弯眼,泪花涌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乌发:“你的名字还是我留的,当时我与阿姐说,若是男孩便叫卿礼,女孩便叫慕礼,阿姐竟真的记在心上,为你取了这个名字。”

“我出生未觉醒灵根,五岁时被拐,是程家救了我,我在那次事故中高烧,醒来后记忆有损,想不起来本家是谁,程家便养着我,直到十五岁那年被谢家找到。生恩固然重要,养恩也不能抛下,左右我只是个普通人,迟早会天人五衰,索性留在了程家,谢家时常来看看我。”

皇后揩去眼角的泪花:“你进入琴溪山

庄之时我便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你的身上有墨翡玉,墨翡玉是当年我赠予阿姐的,她做成了龙凤扣……”

皇后说着这里停顿了瞬,看了眼他腰间的龙扣,又看向了云念腰间的凤扣。

两块玉扣可以合成一对,做工精致,雕刻的人花了不少功夫。

云念敏锐觉察到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一样。

有点……戏谑?

云念:“?”

什么意思?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少年也看了过来,眼底的情绪有些复杂。

云念:“……是我脸上长了花吗?”

皇后笑道:“云姑娘本身便是朵花。”

谢卿礼:“嗯。”

嗯。

又嗯什么?

云念只觉得这两人都奇怪的很。

她现在也没时间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外面流花宴早已经开始,江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云念不觉得靠他们留下的那两个假人能瞒过傀儡师,撑死也只能拖延一段时间。

她开门见山问:“皇后,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皇后垂了垂眼,轻叹一声:“我知道一切。”

云念:“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外面乱成一团,皇帝和傀儡师马上要动手了,而我们还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里还埋着一个天罡万古阵,阵眼我们也并未找到——皇后?你怎么了?”

云念的话还未说完,皇后猛地咳嗽起来,脸色涨的通红。

离她最近的少年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样?”

他作势便要为皇后查看经脉。

皇后推开了他的手。

她别回头捂住嘴,或许谢卿礼看不到,但云念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她吐出的鲜血,顺着指缝溢出,落在地上溅开。

浓重的血腥味混着清淡的雪莲香悠扬扩散,幽闭的石室内都是这股味道。

谢卿礼不是傻子,修士的五感敏锐,他能闻到血气。

他不顾皇后的反对,修长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强大汹涌的灵力自她的经脉中涌入。

越深入,少年的脸色便越阴沉。

云念小声问:“怎么了?”

皇后将手腕从谢卿礼手中抽出:“阿礼,没用的。”

她擦去下颌的血迹,云念将丝娟递过去帮皇后擦干净掌心的血。

“多谢云姑娘了。”

云念没说话。

谢卿礼的眸底有些红,呼吸微微凌乱。

“阿礼。”皇后道:“别难过,小姨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如今我还能见你一面,便已经满足了。”

云念和谢卿礼都看着她,周围的气压低沉,无形的死寂渐渐侵染了每一个人。

皇后突然压低声音:“姑娘,阿礼,琴溪山庄不止有沈敬和席玉,那个人也在。”

云念忽的看了过来:“什么?”

“那个人,杀了阿姐

,囚禁阿礼,灭了南域谢家的人。”

是那个戴着兜帽的黑衣人。

云念在听霜剑境中见过他。

她惊愕到声线不稳:“他也在这里?”

皇后看向角落里躺着的人。

徐从霄垂着头靠坐在角落,双臂被用缚灵绳紧紧捆着没有反应,也不知是不是昏了过去。

“你们这位师兄便是那人带过来的。”

云念喉口一阵干涩。

皇后:“我死后身体逐渐腐烂,无论席玉和沈敬想了什么办法都留不住,但十年前我却突然在玉镯中醒来,醒来后便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重塑,你们当真以为席玉和沈敬有这般大的本事吗?”

“极北冰莲在这世间早已绝迹,席玉却能在魔域寻来一株,是谁告知他的?”

“这天罡万古阵的所有记载当年已经被裴凌烧毁,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有人在背后推动这一切。

皇后道:“我不知他和沈敬以及席玉存在什么合作,但一定与你有关。”

从一开始这就是场双向的合作。

兜帽人帮助皇帝和傀儡师找到极北冰莲,复活这具身体,却骗了皇帝和傀儡师,让他们以为皇后的神魂被重塑了,其实这些年那些血滋养的只有这具融合了极北冰莲的身体。

而兜帽人有什么事情需要皇帝和傀儡师帮忙,大抵与谢卿礼有关,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布下这桩跨越了十几年的大局。

这次的琴溪山庄设宴,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他们两人来的。

云念的眉心微蹙:“可这与我师兄有何干系?”

皇后迈动步子来到徐从霄身边,她回身示意云念和谢卿礼过来。

待两人走上前后,皇后指着徐从霄道:“云姑娘,你去探探他的识海。”

云念蹲下身搭在徐从霄眉间。

系统感慨出声:【这可是你大师兄啊,你师父念叨了十五年的人。】

十五年了。

在外人眼中,徐从霄“死”了十五年。

竟然没死。

云念扣上他的手腕,灵力沿着他的经脉游走。

越深入,她的脸色越冷。

她收回了手。

【怎么了?】

系统很少见到云念有这般生气的模样。

柳眉紧拧,一双眼里满是怒意。

“你看出来了吗?”

皇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而谢卿礼不知何时也已经单膝蹲下,与她并肩看向靠坐着的徐从霄:“我方才在外边也探过大师兄的识海,大师兄的识海混乱,严重受损,像是被人生生搅碎。”

识海更像是修士的另一个心,是精神的汇聚之地。

正常人的识海中仿佛有千万根丝线,虽然错综复杂,但交叠有序,各不打扰。

徐从霄的识海紊乱,宛如一团乱麻。

识海崩成这样,

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受罪。

精神严重崩溃,说不定哪一天便走火入魔了。

谁的手段这般残忍,这比之万箭穿心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卿礼:“他并不想杀大师兄,只是想控制他成为自己的杀戮工具。”

云念只觉得荒谬:“若是控制修士,有千万个法子,下蛊岂不是更好,何必要用这种法子,识海破碎的修士是有很大几率入魔的,若大师兄真入了魔,那人要如何控制他?”

“师姐。”谢卿礼抬眸,“你有没有想过,是他不得不这般做?”

云念一愣。

被他的话一撞,突然便反应过来了。

识海不仅是精神力的汇聚之处。

还是存储记忆的地方。

就算是下蛊控制他失去神智,云念和谢卿礼依旧可以搜魂看到徐从霄的记忆。

但若是识海被搅碎,记忆会被尽数销毁,就算是搜魂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大师兄发现了不能被发现的东西。”

凶手不想这些被公之于众,也不舍得杀一个化神后期修士。

于是只能搅碎他的识海,将他的记忆销毁,控制他的神智为自己所用。

空气沉闷,云念再看向徐从霄时,心底说不出什么滋味。

她对这位大师兄其实没什么感情,毕竟没有见过面,原书中关于他的剧情也很少,多是从扶潭真人的口中说出。

但她拜入踏雪峰五年,扶潭真人便念叨了五年,就连清冷高傲的四师姐提起大师兄,也会软了姿态。

徐从霄身兼玄渺剑宗刑律司执事一职,长相粗犷,不笑的时候有些骇人,看似古板严厉。

实际上只要私底下撒个娇认个错,他一准放水,对待弟子们颇为照顾。

大道坚定,七十五岁便悟了剑心,一百岁入化神,只差一步便能步入大乘。

扶潭真人找了他十五年,时间长到,雁平川这个地方已经成了踏雪峰提起来便会沉默的存在。

刑律司执事一职一直为他空着,即使魂灯已经熄灭,只要没找到尸身,所有人都不认他死了。

这么一个心向大道前途坦荡的剑修,本来应该在修行路上顺遂,成为拯救黎民百姓的人。

却被人生生碾碎识海,像个傀儡玩具一般毫无意识地活着,成为他人的杀戮工具,双手或许沾满鲜血。

云念呢喃道:“……大师兄这般纯善的人,若清醒过来后会疯吧……”

诛心比杀人更具毁灭性。

让一个济世救民的剑修成为与妖魔等同的孽障,满手无辜鲜血,摧毁他的道心,比杀了他还令人难以接受。

少年觉察出她低沉的情绪,轻声安抚道:“师姐,既然找到了大师兄,一切便还有挽救的机会。”

毕竟徐从霄没死。

没死,便能救。

云念深呼吸,缓了缓有些郁结的心情。

她问皇后:“您说师兄变成这样是因

为那兜帽人,师兄究竟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落得个这般结局——不,不对。”

云念忽然想起系统之前与她说的。

徐从霄本来是要去南泗城除妖的,却不知为何来到了雁平川。

系统补充:【难道……是追着那兜帽人来的?】

兴许还真是。

那兜帽人是个组织,当初在南泗城外的不舟渡抓了仅剩的三只金尾鹤。

近一百五十年间频繁有剑修失踪,最早的失踪案就发生在南泗城,有目击者称抓人的凶手身上戴着刻有金尾鹤的令牌。

一切都与南泗城联系起来。

徐从霄当时身肩重担奉命前往南泗城捉妖,不可能毫无理由擅离职守,跑来雁平川除妖,说明他是发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比躲在南泗城的那只妖威胁更大。

【会不会与剑修失踪案有关?这件事与那兜帽人有关系,而你师兄除妖之时意外发现了真相,便追着来到了雁平川……】

然后……

就成了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且……

云念看向谢卿礼和皇后。

两人都没言声,两双乌黑的眼眸安静望着云念。

云念问:“南域谢家到底在哪里?”

她直勾勾盯着谢卿礼的眼睛。

谢卿礼垂了垂眼,道:“南泗城。”

果然,果然在南泗城。

南域谢家。

当世机关术第一的大家族,建派已经五千年,比裴凌的裴家还早,是当之无愧的元老世家。

但门生并不兴盛,南域谢家之所以能存在这么久,实际上与他们隐居的生活方式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这几千年他们很少出世,也无人知道他们藏在哪里,只知道南域谢家在南方,想请他们帮忙做机关需要提前到指定的暗桩留信,而且谢家接单全看心情,他们不缺钱,兴许百年才接一单。

这么一个隐居的世家,上一次在江湖上露脸还是三百年前,原来……已经灭门了吗?

云念胸口堵的慌,这一桩桩事情压的她喘不过气,有一只手在背后布局,而他们竟不知不觉早已入局。

“师姐,你别害怕,我会保护你——”

“你难道不该保护你自己吗?”

云念声线陡然升高打断了他的话。

少年一言不发。

“我面对的敌人只有皇帝和傀儡师,可你不一样,你知道那兜帽人的身份吗,你知道他的修为多高吗,你知道那组织有多少人吗,你知道他还布了什么样的局吗,你知道他在琴溪山庄的哪里吗?”

云念一句接着一句:“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害你,你躲了这么多年,在你弱小时候他都没出手,偏偏等你进入翠竹渡得了裴凌前辈的指点,取了天下第一名剑碎荆,修为更上一层之时才出手。”

“你能听懂我的意思吗?说明他也是刚发现你的身份,就在你

从翠竹渡出来后!你进入翠竹渡……是不是知道自己若是取了碎荆一战成名,此事必定沸沸扬扬,他定是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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