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紧急收拾好残局出门的时候,凌轻殷握着茶杯坐在外面,眼神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小巧的白瓷茶杯落在她手,生生被捏出了一条条裂痕。
“来的真不是时候。”顾随之说。
凌轻殷神色间有些不自在,“那不如你给我一个时间,什么时候可以来?”
她基本都是在白天来找的人,除了幻境中第一次认识之外,从来没在晚上或者别的敏感时间上门,就这样,还是没能避开。
“什么时候都别来。”顾随之半点不客气,话没说完,就挨了一脚。
林慕艰难道:“师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凌轻殷跟他说话就更不自然了,她看向一旁的地面,“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你来到底是干嘛的?”顾随之颇为不悦。
“我就是来问问你们,你们还需不需要进食,宗门里有开设食堂,偶尔会提供一些补身体……”
林慕:“……”
凌轻殷赶紧打补丁,“补气血和增强经脉的,很多弟子修为比较低,适当的食补可以帮助他们打一个好一点的基础,味道也还不错。”
“不需要,不吃,”看林慕吃东西是一种乐趣,自己吃就没那么快乐了,顾随之十分嫌弃,“你觉得味道不错的东西,那还能吃吗?”
凌轻殷:“……”
林慕咳了一声,把话题拉回来,不过还是婉拒了凌轻殷。
他现在是真不想出门了。
“那好吧,你们就先……”凌轻殷喉咙轻轻上下一滑,略有些艰难地说完了这句话,“……休息,等我有了消息再来告诉你们。”
顾随之想说什么,她抢先一步道:“我会提前通知你们的。”
说完起身,急急离开了。
“这下是真的,一生如履薄冰,”林慕看着她的背影,向后靠在椅背上,捏了捏手指骨节,试图缓解头疼,“认识你,还有源柊梧和承桑祁,可能是我避不开的一道劫。”
“手和腿还疼吗?”
“……”林慕面无表情,“不疼,离我远点,今晚你睡外面。”
顾随之不屑一顾。这种事是林慕能决定的嘛?分明是他的脸皮来决定。
……
这一等就过去了半个月。
凌轻殷那边还没出结果,倒是鞠佑安空闲得很,天天来他们这边串门。
顺便带来了不少外界的消息。
修仙界这段时间接连震动,就没几天安定日子。
妖族袭击的浪潮过去之后,受到波及的几个宗门接连开始了重建。
东洲十六岛不必说,作为最先被傅初嵇盯上动手,同时也是受创最严重的地方,扶桑岛和蓬莱岛大半座岛都受到了波及。
人活了,可房子全倒了,都得重新建。
好在两座岛都底蕴深厚,只要人还在,其他的都容易恢复,东洲十六岛齐心协力,有人出人有力出力,一
个多月下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承桑祁写书画画卖书的闲暇之余?()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还有空指点江山,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把扶桑岛的格局重新规划一下,承桑落日不同意,两人整天吵得鸡飞狗跳,树叶乱飞,负责打扫树叶的弟子都快哭出来了。
蓬莱岛那边就安静的多了。
长鱼忘决这鬼门关走过一遭,也是颇多感慨,重新捞回一条命后,干脆把重建事宜交给了长鱼未央,锻炼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这边算是比较和谐的。
在其他地方,也有不那么和谐的。
在那两个月里,论起混乱,除了直接被傅初嵇染指的东洲十六岛,就要数南方五国首屈一指了。
绫月国先是经历了一场内乱,幸而只是发生在皇宫之内,外界并不知晓。
但后面的四国围城,就彻底扯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在这个人妖关系敏感的时期,绫月国的子民实在无法接受一个半人半妖的国主。
上一场战争才过去了二十来年,近期又发生了妖族暴乱,造成的伤害历历在目。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对浪潮此起彼伏。
这件事在短短时间内酝酿激发,险些造成了第二次内乱。
还是凌轻殷亲自出面,洗刷了鲛人族妖族的名声,证明了他们从未参战,并不是人族的敌人,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人族的事情,不必草木皆兵到如此地步,才没让一些激进的人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凌轻殷还借机澄清了顾随之的身份。
确实是半妖。
但身上流的另一半血却是神血。
神裔后人的名头足够震慑住人,凌轻殷又向来被尊称为凌尊者,她说的话足够让人信服,彻底堵住了一些人的嘴巴。
“你们都不知道,当时的场面可有趣了,那些人听到顾随之身上流着神血的时候那种震惊,跟活见鬼了一样。”鞠佑安托着下巴,小腿一前一后地晃悠着。
顾随之揉揉鼻子,“谁要她帮忙?”
凌轻殷这样做,无疑会损害凌宁御的名声,上一辈中就他一个神裔,突然又冒出一个神魔混血,不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又是谁?
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把凌宁御背叛了妻子的事公诸于天下,尤其是,对象还是臭名昭著的龙女,更让人不耻。
当初天道这样排斥顾随之,也就是因为如此。
那件事并非双方所想,也并非双方所愿,但它就是发生了。
如果给凌宁御和龙女一个机会,估计他们宁愿和对方同归于尽,也要洗刷掉这个污点。
“但这事是他自己做出来的呀,”鞠佑安撇嘴,“他确实不愿意,但那又怎么样?一时失手把人杀了,就不是杀人了吗?”
“他想遮遮掩掩,一身清白,别人就该替他承担骂名吗?”
鞠佑安的火气来的突如其来,但也不是没有原因。她曾经被人窃取了命格,无缘无故成了一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全家,最后还认贼作父。
() 就是因为对方“不想认命”,所以选择吸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鞠佑安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好笑,别人不认命,和天道对抗,和自己对抗,和全世界对抗,她那师尊呢?
懦夫。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见到这样的事,饶是那个人是凌轻殷的父亲,她也看不惯。
她看得出顾随之这是不想欠凌轻殷人情,但这事本就扯不上欠不欠的,真论起来,生而不养,是凌宁御和龙女欠了顾随之的才是。
说回绫月国。
有了凌轻殷的作证,源柊梧好歹是没有被喊打喊杀了,但前景也不容乐观。
就连皇室都供奉也几次想劝他……退位算了,把位置让给其他族人,做个逍遥快活的闲散王爷,同样是一辈子荣华富贵。
源柊梧却不愿意,“你们是真把朕当个傻子,交出权柄,和任人鱼肉有什么区别?等到太弥宗和凌尊者再一次避世,恐怕第一个死的就是朕。”
供奉讪笑,“怎么会,陛下想多了,我们都是为了您着想,现在外面都在议论您的身份,这样下去,对皇室也不好,就想着不如先暂避风头,找个其他旁支血脉来平息民愤,等到风头过去,您照样还是绫月国的陛下。”
“旁支?为什么不找嫡系?”源柊梧似笑非笑。
供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低垂的脸上满是菜色,他们要是还能找到嫡系,至于这么苦恼,还卑躬屈膝的跑来找源柊梧,请求他退位吗?
还不是因为……
“嫡系全都被朕杀光了。”
供奉头埋的越发低。
源柊梧轻缓一笑,阴郁俊美的眉目间少了逼人的锋锐,多了几分沉于深水下的不动声色,“既然解决不了,那就别解决了。”
“这绫月国皇帝,我做不了,其他人也别想做。”
供奉大惊失色:“您这是什么意思?”
“从今天开始,世界上就没有绫月国了。”源柊梧说,“只有绫月宗,我为宗主,效仿北境招收弟子,不再要求南方百姓归顺,按月交纳赋税。”
供奉怎么想得到,只是来劝说一下,源柊梧竟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当即变了脸色,语气隐含威胁:“陛下,国家大事不可儿戏,您说话之前最好还是三思。”
“不思你又如何?”源柊梧真诚地好奇。
“看来陛下是真的糊涂了。”供奉慢条斯理地说,“凌尊者避世千年,对外界不甚了解,鲛人未必那般纯良,陛下如此疯魔,想是受到了异族血脉的影响。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我等教教陛下,何为为君之道了。”
“想威胁我?”
“不敢。”嘴上说着不敢,但供奉身上的气势已经产生了变化,气焰直指源柊梧。
说到这里时鞠佑安拍桌大笑,“你知道那绫月皇帝说什么嘛?”
林慕摇头,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比不上动手强,但是源柊梧还是太年轻了,以他的实力,对那些供奉,结局恐怕……
顾随之发
散想象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没那么久,他说的是,”鞠佑安极力忍笑,“我朋友叫林慕,你动我一根头发试试。”
林慕:“……”
“南方那些人本就是脑子有病,在修仙界搞什么皇朝,他们要是好好管也就算了,结果呢?那是好好治理吗?就没有哪家皇室是不为非作歹的,一家比一家夸张,几百年了,肉眼可见长进的竟然只有每年的赋税。”
南方的修士一年比一年难出头,多的逃往北境和其他地方,搞得南方的修士实力越来越弱。
源柊梧的想法,还有他的所作所为,一时还看不出对错,但要是继续下去,才是真的死路一条。
“绫月国的百姓呢?还有其他四国怎么说?”
“源柊梧那边安置着呢,他打着你的旗号,让那些供奉不敢轻举妄动,但要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源柊梧把绫月国解散了,估计也不怎么甘心,看源柊梧怎么处理吧。”
源柊梧过去几十年里被困囿于仇恨,算是被赶鸭子上架,着实不算一个忧国忧民的好皇帝。
但不代表他什么都看不见。
当初他和林慕去寻找鲛人泪,绫月国五皇子带着追兵来追捕他和林慕的时候,一路上有多蛮横,他和林慕都尽收眼底。
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
这五个所谓的皇朝并没有起到他应有的作用,反而给那片土地上的人带去了无尽的麻烦和痛苦,只是把土地和土地上的人视为自己的所有物,无限制的向他们索取供养,那也就没必要再存在了。
宗门庇护一方,受到庇护的人又回馈宗门,双方本不该是君主和平民的关系,只是一群运气好,得到修仙机会的修仙者,和普通人而已。
至于西海仙山,情况则简单的多了。
先杀父兄再逼迫孤女,他们要做的事可见不得人,自然不可能广而告之。
就算先不提这事,自说自话地把罪名加注在对方身上,往往只有在以多对少的时候才会有用,要是人多了,难保不会有头脑清醒还不怕死的人提出反对意见,他们激怒崔梨再把罪名扣在她头上的策略就行不通了。
因此,那场短暂的动乱只发生在三家顶层之间,除了另外两家抗议了两句,也没掀起什么值得一提的风浪,就连那点反对,也很快被压了下去。
成王败寇,就是如此。
这事很快尘埃落定,林慕隔日去扶桑岛作客时,承桑祁也提起了这事。
“崔梨原本有个哥哥的,天赋也很好,听说不比长鱼差,可惜死的太早了。”
长鱼未央看了他一眼,对承桑祁拿他来作比较的事不置可否。
他也听说过那位曾经的崔家少主,确实是个人物,刚及冠就离家独自在外闯荡,这对宗族观念很重、常把自家子弟当瓷娃娃保护的西海仙山来说并不多见。
而且那位崔家少主离家不过几载,就接连斩妖除魔,解决了好几处厉鬼作乱的事,很快声名
鹊起,时人莫不感叹,又一位少年天骄崛起。
可惜他崛起的快,陨落的更快。
在一次外出除魔时,崔家少主竟然遇到了妖族的妖尊,再也没能回来。
据说那本是一场普普通通的狼妖作乱,那狼妖修为不高,只有金丹期,不知如何潜入人族腹地,将南方一个小村庄祸害得苦不堪言。
彼时本该庇护这一方的南方五国却在忙着争权夺利,绫月国刚丢了鲛人泪,看谁都有嫌疑,五国之间狗咬狗一嘴毛,谁也没空搭理一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面被狼妖杀了多少人。
还是崔梨吵着要上街去玩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兴高采烈回去告诉了哥哥。
“那时候崔梨才多大?好像还不到五岁,一直听别人说哥哥是大英雄,斩妖除魔不在话下,帮助了很多人……谁知道有人会拿这个做文章呢?”
承桑祁摇头叹息。
五岁的崔梨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有着所有小姑娘都有的天真活泼,在家里闲不住,吵着闹着要大人带她上街去玩。
玩累之后,本想回家,又看到不远处刚出炉的点心,崔梨馋了,扯着大人的衣摆撒娇要吃。
下人去点心铺子前排队给她买糖心酥的时候,两个小孩就在她不远处玩过家家。
一个男孩故意吓唬女孩说:“天黑了,还不回家?小心狼妖把你抓来吃掉!南方那边一整个村子都被吃掉了呢,听说啊,特别喜欢你这样的小女孩,要是抓到你,说不定会把你的皮扒掉做衣服呢。”
女孩被吓得小小惊叫了一声,看到男孩的坏笑,又觉得这样太丢人,倔强地强撑着说:“我才不怕,我哥哥会保护我的!”
她说的这样骄傲,崔梨牵着大人的手,大耳滚圆的眼睛眨了眨,心想我也不怕,我哥哥也会保护我的。
这件事就如风过涟漪,牵着她的贵妇人并没有注意到街边两个小孩子在说什么,只焦急地让人去催促排队的下人,想尽快买上回家,免得身边的小祖宗又被什么新奇玩意儿吸引了,天快黑了,再不回去就得走夜路了。
回家之后,崔家夫人听闻外出的儿子回来了,把女儿哄睡下之后,就去询问情况。
崔家少主应付过父母的询问,去看望一连又是几个月没见的妹妹,想看看离开家时还是一个小丸子的小姑娘长成什么模样了。
崔梨还没睡,躲在被子里,门外传来三长一短的敲门声时,她小小声开口,让外面的人进来。
兄妹俩久未见面,很是亲热了一通,崔家少主用被子把妹妹包起来,跟她讲自己这一路的经历。
崔梨拿着兄长带回来的礼物,爱不释手,不知怎的,想起了这一通对话,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兄长。
等这位崔家少主闻讯赶去的时候,村庄里的人已经死完了,等待他的,则是早已准备好的妖尊。
崔家少主被开膛破腹,挂在村子前,家里人收到传信前去收尸时,崔家少主昔日俊朗的脸铁青,一条手臂不翼而飞,
死不瞑目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脸上还被妖族用爪子硬生生挖出来几个字——
不自量力,多管闲事。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认作为了寻仇。
时人感之叹之,但也不过道一句天妒英才,好人不长命,也就罢了。
崔家大受打击,崔家家主一夜白了半边头发,家主夫人更是哭瞎了眼睛,崔梨抱着哥哥送她的布老虎,木呆呆地站在灵堂上,小脸雪白,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好像一潭死水,比手里的玩偶还像个缺魂少魄的玩具。
“都是我……是我……()”
崔家夫人发现女儿的异常,从绝望悲痛中挣扎出来,把她抱在怀里,却听到她说:“是我告诉哥哥那里有狼妖的……是我害了哥哥……⒏()_[()]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什么?”崔家夫人跌坐在地上,怔怔地问。
崔梨看着虚空,失了魂魄的眼睛里,眼泪大滴大滴流淌下来。
崔家夫人一夜病倒。
家里出现这么大的事,崔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誓要让妖族付出代价。
彼时的崔家如日中天,别说西海仙山,就是在整个修仙界,也是举足轻重。
妖族又接连挑衅,在两族边境跃跃欲试。
一时间各处气氛紧绷,各大宗门风声鹤唳,大家都还记得几千年前的血的教训,一场神魔大战打得修仙界几千年喘不过气,都不敢贸然动作。
华弥仙境也试图缓解,可惜崔家丧子之痛,实在没有那么多理智,崔家夫人又紧跟着哀毁过度,没几个月就药石罔医,撒手人寰,更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崔家家主于霄鹤大殿上质问华羽仙尊,就这样畏惧妖族,任凭妖族在人族内肆无忌惮地作乱,也要为了所谓的大局忍气吞声吗?
别人都踩到头上来了,还要一味地忍下去吗?
西海仙山另外两家也表示了力挺,其他宗门原本还在踌躇不定,就在这时,那杀了人的妖尊非但不怕,还又杀了一个华弥仙境的长老,同样取走了一条手臂,并着崔家少主的手一起,送到了华弥仙境山门前。
据说那上面还残留着妖族啃食过的痕迹。
这都不是挑衅了,而是直接一巴掌甩到了修仙界的脸上。
墨天晔终于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