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两千年前,他们目送龙女离开的那个画面。
银龙腾云飞过九霄,跨越山河万里。
很快回到族地之中。
遍体鳞伤的龙女很快引起了其他族人莫大的愤怒。
怒火积蓄,一触即燃。
很快有族人提出踏平人族给她报仇。
“龙凤乃神兽一族,怎可常年屈居于人族之下,任人当小宠一样玩弄豢养?!”
“他们竟还敢对龙女不利,简直是挑衅我族尊严!”
“早该如此了!”
讨伐声浪一阵大过一阵。
就连凤凰都派人前来传达了愿意出兵的意愿。
两族不和已久,此环境在这种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可见人妖积怨到了何种地步。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就是龙女。
伤势未愈的龙女一力压下了讨伐声浪。
“要打自己打,不要拿着我的名头,不就是嫉妒人族修炼速度快,觉得他们抢占了太多资源吗?什么时候,龙族也学的像人族一样假惺惺、伪君子了?”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辛辣。
几个声音最大的龙族脸上过不去,强行狡辩,“我们都是为了族人好,没有半点私心,龙女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说话这么难听?”()
龙女坐在高处,扫视过大殿内端坐两旁龙族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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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拿我当幌子,我还要感激你们吗?”
她向来不知道什么叫和缓,什么叫委婉,“我想做什么,要不要报仇,是我自己的事,谁要你们替我擅作主张?”
几番回合下来,把几个长老气的面白唇青,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龙女等不自己的伤势完全好转,稍微恢复便回人族报了仇。
常年笼罩在黑暗下的地下拍卖场血流成河。
她手刃了几个组织者,找回了自己一部分还没来得及出售的龙鳞,逼迫那些人一枚枚吞下去,再剖开肚子取出来。
姒京又开始着手调查背后算计她的人。
遗憾的是,那人藏的颇深,无论她怎么掘地三尺地查,始终没有露出马脚。
龙女依照承诺,把那条饵蛇的弟弟接到了身边。
和饵延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饵兕就这样到了她身边,成为了新的饵延。
一日,饵延在奉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茶水飞溅而出,打湿了龙女的衣服。
饵延慌忙给她擦拭。
一不小心,把龙女的衣袖卷了上去,露出龙女手腕上的伤痕。
月牙形,紧挨着好几个都是,新生出来的肉和之前颜色不大一样,或许还需要相当长一段岁月,这道伤疤才会抚平。
是龙女当初被人拔去龙鳞时留下的痕迹。
饵延霎时红了眼眶,握着她的手腕,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龙女神色莫测,抬起他的脸,“哭什么?”
饵延跪到她脚边,红着眼眶看着她,满目心疼不似作假。
活像那伤在他身上似的。
他说话时尤带泣音:“那些卑贱的人族……怎敢这样伤害您?”
龙女靠回椅背上。
完全用金玉垒砌出来的高大宝座,流光溢彩,奢华非凡,雪白手指轻轻摩挲扶手上硕大的红宝石,“所以?”
饵延把脸贴在她手边,恳切道:
“您不该这样仁慈,就这样放过他们!”
“卑贱之人,倘若不能受到处罚,他们就认识不到自己的错,不会明白,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的罪孽!”
“现如今,妖族处处受人族压制……殿下,您不能再心软了啊!”
龙女微笑起来:“你说的对。”
饵延眼底涌现出一丝喜色,没有抬头让龙女看到。
他殷勤地膝行两步,想要更紧地把自己的脸贴到龙女手上去,就见到龙女忽然冷下脸。
一把扼住他的喉咙。
“说,是谁派你来的?”姒京嗓音寒如冰窖。
饵延说不出话,拼命去拍打她的手。
() 一张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喉骨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你两个眼球暴凸。
龙女玩味地俯视着他
“原来被人掐住脖子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不过,你真的是太丑了,连挣扎都没有一点美感。”
饵延彻底绝望了。
他选择了自杀。
他在龙族也算生活了一段时间,知道这些龙族有多阴晴不定,乖僻阴狠,一点都不想感受龙族的酷刑是什么样。
饵延倒在地上,慢慢化为原型。
一条棕黑色的小蛇。
姒京冷漠地看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她抬了一下头,看向殿外。
侧脸轮廓优美,冰如白雪。
落下的光束逐渐扩大。
眼前的画卷也一篇篇翻页。
很快到了两千年后。
太弥宗宗主之女独自外出游历,和一个俊美的少年相识。
两人一见钟情,互相引为知己。
多年后,两人结为夫妻,很快有了身孕。
遗憾的是,宗主之女修为太高,本就子嗣不易,又在生产时难产,无论她的丈夫和父亲用什么办法挽留,产下一个女儿,在床上坚持了三天后,还是去世了。
他们的女儿成为了太弥宗新的继承人。
她优秀,自律,秉承着长辈的教诲,把无情道修的很好。
在她的父亲因为思念成疾,早早离开人世之后,接替过了父亲身上的责任,继续守着这个修仙界。
修仙界繁荣昌盛,人妖两族偶有摩擦,但没有大的灾祸发生。
只是,再也没有一个神魔之子,诞生在天地之间。
画卷在此终结。
所有金光都四散开来,把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再重新凝结为一体。
金球散发着柔和的金光,来到他面前。
林慕伸出手去。
金光散开,露出里面包裹的东西。
是菩提尊者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破蒲团扇。
不知被用了多久,上面的蒲叶早就烂成了一缕缕,全靠手工编了回去,上面好几个洞,草都飞了出来,看着实在有几分磕碜。
林慕握住扇柄,一层金光就从扇子上延伸出来,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进去。
一座半透明铜钟从天而降,把他笼罩了进去。
“问心扇,问心善。”
“问问你的心,可善?”
抛去了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语气,菩提尊者的嗓音浑厚低沉,从四面八方传来。
仿佛山间佛寺铜钟敲响,沿着山壁来回回荡。
林慕抬起头,正欲回答。
金光突然收敛,又回到了他手里,变成了不起眼的破烂扇子。
菩提尊者半透明的身影在三丈外凝聚成型,背着手,颇为骄傲地扬起他的三层下巴。
刚正经没几分钟,又恢复了原形。
“就是这么用
,以后想问别人点什么,就把这个扇子拍到他头上。”
他捞起袖子,对着空气做了个狠拍的姿势,收手站直。
“只要他说谎,和尚我就在他耳边上念经撞钟,念不死他,我也烦死他。”
“您这是?”林慕惊讶。
菩提尊者竟然还在吗?他不是……
“和尚我已经死掉了,”菩提尊者挠了挠头,“那龙女实力太强,我打不过她,没办法,没想到死后形成了这么个幻境,把和尚我的残魂留了下来。
他习惯性晃了晃扇子,一晃晃了个空,才意识到扇子已经被他送出去了。
他看了眼自己的手。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还把你们卷了进来。”
林慕道:“那这个秘境也是自然形成的吗?”
“这是我生前就准备好的,和尚我一生也没收过什么弟子,白白领悟了一肚子传承,不传下去,岂不就浪费了,干脆做了个秘境,谁进来得了我的传承,谁就是我的弟子,如此一来,我岂不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菩提尊者笑呵呵地说:“要不要叫声师父来听听?”
林慕顿了下,“师父。”
他确实得了对方不少传承。
不说这把扇子,九转冰魄莲,幽夜珠,还有前世学的功法。
对方的要求并不过分。
“诶,乖。”菩提尊者笑得见牙不见眼,“快试试为师给你的扇子好不好用?”
林慕拿着扇子,有些好奇,“您怎么想到把扇子做成这样?”
修士做武器不是一般往攻击或者防御的方向做吗?
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作用。
菩提尊者抬了抬自己的肚子,“不是啊,它之前不是这样的,就是个纯粹的武器,我一般拿它当坐垫垫屁股。”
林慕回忆起他把扇子抛在半空,坐得东倒西歪的模样。
还有两千年前,他拿着林慕给的灵石起身收摊,从屁股底下抽出扇子……
果然是当坐垫用。
菩提尊者:“因为我看到了一点你的记忆。”
所以?
“看到你跟人吵架老输。”菩提尊者说得十分实诚,“反正你也不缺武器了,就给它改了改,让你用的顺手一点。”
林慕:“……”
“我在里面留了我的一缕识念,帮你辨别真假,但也只是一缕识念,做不了别的,就帮你看看那些渣男啊,白眼狼啊,谁要是敢说假话,看我和尚不得念他个七七四十九天!”
林慕:“……我会好好用的。”
不就是想让谁说实话就拍在谁头上吗,他学会了。
以后墨知晏再睁眼说瞎话,他会记得把扇子拍在墨知晏脸上的。
“您现在是……”林慕想知道,菩提尊者这状态,究竟是……
“和尚我要去投胎啦。”
林慕的眸子一点点沉下来。
“没有复活的可能了吗?”
菩提尊者伸了个懒腰,“没有啦,和尚我也活够了,去投个胎说不定还能遇到点新奇玩意儿。”
他态度洒脱,林慕也不要挽留。
只是还有一件事。
林慕道:“您知道,您的秘境里,有……”
“有天道插手?”菩提尊者接口。
“您知道?”
“你家进了个外人你不知道?”菩提尊者不以为意。
林慕:“那天道……这样做的意图呢?”
“这个嘛,”菩提尊者贼兮兮地凑过来,声音压的跟蚊子哼哼一样,“我怀疑啊,祂就是想偷看我洗澡。”
林慕的表情凝固了。
“再不然就是想偷吃我藏在床底下的鸡腿,”菩提尊者还在说,一边说一边羞涩地掩了脸,“那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嘛?你说是不是?”
咔擦——
雷电撕裂上空。
菩提尊者一秒站直,面容整肃,目光坚定望向前方,声音铿锵有力:
“天道做事,自有其深意,岂是我等凡人可以妄自揣测?此话你不必再说,我心向天道,又岂会有所质疑。”
林慕:“……我明白了。”
所以菩提尊者也不知道。
“还有别的问题吗?”菩提尊者难得给人当老师,十分积极。
但林慕也没别的想问了。
菩提尊者失望地叹口气。
林慕不解。
怎么还这么想让别人问他问题呢?
菩提尊者道:“你不懂,我们这种濒死之人,临走之前挂念徒弟,都是这样把徒弟招到身边,告诫弟子,”
他郑重其事,一字一顿:“以后,不要忘了多给为师烧烧纸钱。”
林慕:“……我记得了。”
菩提尊者大笑,挥挥手,“那你走吧,回去你的世界。”
林慕严肃道:“多谢师父。”
眼前出现一道白光。
黑暗逐渐消弭。
林慕脚下落空,整个人开始往下坠落,往后退了一步才站稳。
他肩上忽然搭上一只手。
“林兄,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我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的人?”
承桑祁从后面伸出来个脑袋,一脸探究地看着他。
这人跟刚进秘境时没什么两样,手里拎着他那杆不离身的银质烟枪。
身后两步站着他家沉默寡言的影卫。
四周还有其他从秘境中被传出来的人,有的站着,有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相当一部分人身上都负了伤。
有的明显能看出是在和人的打斗之中被传送出来的,手上握着的武器都还没松开。
人人都是一脸回不过神。
长鱼未央站的比较远,打眼一看,的白衣上多了几抹污渍,暗红色一点,凝结在身上。
他难得不顾形象,用手背抹了把脸,同样抹下来一抹血痕
。
源柊梧还是那副阴郁的模样,被他的侍卫围拢在中间,陛下长陛下短地问候,一迭声问他有没有事。
“没什么。”林慕道。
承桑祁向来知情识趣,一看他没有多说的兴致,笑眯眯转了话题。
“你都不知道,我们这几天过的可狼狈了,那些妖族可真烦人,皮糙肉厚不说,力气大的跟狗一样,打不过还咬人,这找谁说理去。”
他没点他那杆银质烟枪,就纯咬着过干瘾。
“还有这秘境也是怪,说把人吐出来就把人吐出来了,别说任务究竟有没有做完,就是他想让咱们做什么,咱都不知道。”
“是啊。”林慕道。
承桑祁打量他两秒,笑笑了,一扭头,又去跟长鱼未央勾肩搭背。
“长鱼兄,接下来打算去哪啊?要不要跟小弟组个队,哎呀别见外嘛,虽然你大了我快五十岁,但我们还是同辈人啊……”
人声熙熙攘攘远去。
没能破除秘境,进秘境又被传送出来的人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众人唾了一声晦气,各自散去。
源柊梧这次没再邀请林慕加入他的队伍,各自道了一句小心,就离去了。
林慕在等颜芜。
顾随之问他:“怎么不多跟他说几句话?我还以为你……咳咳,知道他是我,会对他也亲近。”
他之前还有些担心。
他刚刚跟林慕坦诚了事实,告知林慕另一个他也是他,两人本质上都是同一个人。
然后林慕就跟他说他完了。
不仅如此。
另一个龟孙子还格外不要脸,连让别人的伴侣亲他这种话都说的出来。
顾随之心都提了起来。
就怕林慕为了赌气,还真的就对另一个他和颜悦色起来。
结果没有。
林慕从一旁的山壁上折了一枝花藤,洁白的小花花瓣晶莹,灵巧地编成一个花环,套在剑柄上。
颜芜从人堆里挤出来,隔着老远朝他招手。
林慕看着因为秘境聚合,又离散而去的人群,轻声道:
“他不是你。”
“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