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随之有心想把人抱进怀里狠狠揉一揉,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问他:
“哄我什么?”
林慕枕着手,半靠在剑身上没动:“你自己猜。”
这还有什么好猜的?
无非就是看到这根从顾随之身体里抽出来的骨头,心情不大好。
心疼了。
顾随之可太知道什么叫做时机了。
他一点没有“男人流血不流泪”,“真正的男人就是要独自舔舐伤口”,“男人才不能把伤疤露给别人看到,伴侣尤其不行”的觉悟,更没有面子上过不去的感觉。
立刻把自己躺的更平了,往他手里又送了送。
“其实我……咳咳……还是有点不大……”
舒服。
没等他装完虚弱,林慕就坐起了身。
温香软玉,浅淡馨香,一下子全都没了。
顾随之:“?不是要哄我吗?”
“哄完了。”林慕抓起自己的长发,疏拢在脑后,扎成一个高马尾。
孤零零躺在床上的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像一个渣男一样,径自起身扎好头发,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恢复成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
实际上也什么都没发生。
然后冷漠无情的坐起身,去桌边给自己倒茶。
顾随之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就这样?就……没了?”
剑原地扑腾了一下,给自己翻了个身。
“按照常理来说,你现在不应该抱着我心疼得死去活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然后再轻轻的抚摸我的身体,含着泪轻声细语地问我痛不痛,再给我吹一吹揉一揉?”
然后他就可以顺势出来了。
林慕沉默片刻,道:“天还没黑,前辈。”
什么意思?说他做白日梦吗?
剑气得在床上蹦了一下。
林慕道:“而且痛不痛……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吗?”
就是拔根头发下来也得痛啊。
何况是骨头。
何况是半身的血。
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做什么呢?
傻不傻?
他但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顾随之一定会回答他——
怎么会傻,这难道不是为了表达你对我的关心和爱。
至于为什么没有在顾随之说完当天就这样。
……林慕有点怕自己真的犯傻。
虽然不至于像顾随之说的那么夸张。
还什么……抱着他,心疼得死去活来,哭的梨花带雨……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随之不干了,“不行,不算数,你亲我那一下太快了,我都没有感觉到,怎么能算是哄完了,重新来一次。”
林慕倒茶的动作顿一顿,当真重新走回床边。
只是没有再像之前那样。
他把长剑拿
起来,横在腿上,指尖轻拂过剑身,沿着剑身上的纹路和凹槽从头抚到尾。()
躁动的剑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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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躺着的地方温暖如春水,软玉芬芳。
顾随之感觉这样也不错,当即不闹了,舒舒服服地枕着美人的腿。
一时还有些飘飘然,“然后呢?”
“然后……”
顾随之看到,上方的美人垂目看下来,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
“然后,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顾随之:“嗯?”
“你完了啊。”
“……”
顾随之才想起自己还有骗人这一茬。
就这件事,林慕是没多大生气的,至少不如前几次。
主要是……就算顾随之不说,他也已经大致猜到了。
而且……习惯了。
是真的习惯了,就这段时间下来,顾随之做什么他都不觉得奇怪。
某些人好像过几天不皮痒一下就浑身难受。
天天跟顾随之生气,他得有生不完的气。
想想都累。
但是他要是气都不气一下,某人恐怕能做出更过分的事,今天上房明天揭瓦,后天他就敢从自己掀开的瓦里跳下去,压他一个瓷实。
还要来一句,“见到我惊喜吗?”
林慕一手一端按着剑,思索要怎么收拾这把敢骗他的剑。
目光和打量一只案板上的鱼没有区别。
心疼归心疼,心疼完了就该算账了。
顾随之:“……其实。”
林慕道:“其实什么?”
顾随之:“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不太严谨,话又说回来……”
林慕:“你说不回来了。”
“…………”
不等一人一剑把这笔账算清楚。
去了隔壁的人推门而入。
“真高兴,没有看到什么伤眼睛的东西,”男人扯着唇角笑了笑,只是眼里殊无笑意,“来问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其实你已经看到了。
林慕默默把手边的剑从自己腿上放了下去,重新端起自己之前倒的茶。
“不用等结果吗?”
男人漫不经心道:“等到了结果,你们可能就回不去了。”
林慕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点头道:“那就尽快吧。”
总归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事要做了。
只不过。
“你的伤还行吗?”
男人不在意道:“死不了。”
再一次转换时空,一下从初春被轮回了深秋,四周景物变换。
旷野一望无垠,只有几丛杂草倔强地从黄沙下生长出来。
星斗倾斜,沉沉暮色褪去。
天边亮起一线鱼肚白。
男人缓步走出通道,把空间复原。
“要我送你回去吗?别回头半
() 路被什么妖族抓起来吃了,凌轻殷还要找我麻烦。”
林慕已经知道了凌轻殷和他之间的关系,但他提起凌轻殷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口吻。
大概就是因为凌宁御当初那一句,离我女儿远点。
他从不纠缠任何人。
林慕眉心一跳。
这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之前离开的时候,顾随之说的是,“带自己的小情人去说说悄悄话”。
结果他一去这么多天……
也不知道两边的时间流速……
“是一样的,”男人恶劣地勾起唇,“她估计得以为,我把你关到我的巢穴里去了,你再晚几天回去,她都能给你准备安胎药了。”
林慕:“……”
他道:“我没有这种功能。”
男人:“或者直接杀上门来,劝我节制一点,再给你准备点补身体的药。”
林慕:“……闭嘴。”
真是够了。
这两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
男人还真安静了一会儿。
他定定地看着林慕的脸,像是要把他的每一丝轮廓都刻在心里一样。
林慕蹙了下眉。
“我就看看,”男人说,“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你别浪费我时间。”
林慕呼吸轻了片刻。
他注意到,面前人的身影在一点点淡去。
一缕金光刺破云层,穿过他的身体,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在逐渐变淡。
从浓重的墨黑变成深灰色剪影。
男人低下头来,拿下脸上的面具,附着在上面的障眼法紧跟着消失。
那双一金一蓝的眸子暴露在林慕面前。
金眸神圣庄严,冰蓝色澄澈通透。
两股彼此冲突的血脉在他身体里共存,造就出龙族第一个五灵根。
他眸子动了动,缓缓笑起来。
“你说这里只是一个幻境,但幻境也有幻境的活法,我当时还想过,这里会不会也有一个你,在未来等我。”
“但我没有未来了。”
不仅是未来,就连过去也会一并消失。
他的出生和这场神魔之战纠缠在一起,是阴谋之下的产物。
不光明,也不值得庆贺。
世界上没有人欢迎他的到来。
现如今,这场浩劫消失,他也就不复存在了。
姒京在地下拍卖场中被拍卖的时候,林慕通过识海问顾随之,要不要救下姒京。
顾随之当时告诉他,问他身边的那个人。
不仅仅是是因为那是幻境,幻境里的姒京只是幻境里的顾随之的母亲。
还因为,会被他的举动切实影响到的,也只有幻境里的顾随之。
姒京走后,“顾随之”就感觉自己的力量在逐渐流逝。
才有那一句,“现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如果他
消失在过去,就没办法再带林慕回来了。
“……抱歉。”
男人抚了抚衣袖,雪白衣袖漫卷,衬得那张绮丽圣洁的脸越发动人心魄,在这黎明初生的时候,仿佛一轮白月沉入墨黑的大海。
他还是那副万物不放在心上的模样,语气淡淡:
“你不是要出这个幻境吗?”
先不提林慕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顾随之。
林慕本身就不可能留在幻境里陪他一辈子
迟早是要走的。
男人倏尔勾唇,“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愿意亲我一下吗?”
他眸光专注,似玩笑又似认真:
“就像你亲那把剑一样。”
林慕:“…………”
所以这人还是看到了吗?
不对,他关了门窗的,那就是……
男人一派君子地解释:“不是故意看你房间的,我只是怕姒京言而无信,或者气不过,又杀个回马枪,回来把你叼走折磨。”
“……”
“所以,你的答案?”
林慕垂下眼,指尖安抚似的摩挲了下腰间躁动的长剑。
“抱歉。”
“不用道歉,”男人不感到意外,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回去吧,我已经通知凌轻殷了,她在黄沙城边上等你,你要是想去跟她道个别,最好走快点。”
林慕点点头。
他走出去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看去。
一袭白衣的男人靠在叶子都落秃了的枯瘦老木边,眺望着远方的日出。
埋了一夜的金光喷薄而出,驱散了大地上沉沉的黑暗和冷寂。
撒过山河大地,花草虫鱼。
落在他脸上。
银发流淌着淡金色光晕。
恍若一池金水。
那人已经淡得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虚影了。
他没有转头来看,只是望着那轮徐徐升起的,唇边倏尔绽开一抹笑。
“真好看。”
也不知道是在感叹日出,还是在说什么别的,尾音悠悠洒落在风里。
任凭自己融化在阳光之下。
……
林慕在黄沙城外面见到了凌轻殷。
女修从晨初的阴影中走出。
按照时间而言,这边才过去了几天。
凌轻殷还和之前所见一样,修长高挑的身影静静站在不远处,衣摆拂过清晨微冷的草木,上下打量了他一轮。
“让师姐……久等了。”林慕说完前三个字,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阻塞,缓了缓才把话说完。
“无事,”凌轻殷道,“你还好吗?他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林慕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她的弟弟,已经消失不见了,或许要不了多久……
阳光照过来。
凌轻殷沐浴在阳光下,金瞳折射出瑰丽的光。
她忽然怔住,眼神变得茫然。
“小林……”她看着林慕,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不对,你是谁……我认识你吗?也不对,我认识你……”
没有神魔之战,也就没有这两千年的对视,绵延至今的战争。
或许会有冲突,或许会有其他导火索。
但不会如今日的情势一般。
至少不会一模一样。
两千年前的蝴蝶煽动翅膀,带出的风暴逐渐席卷两千年后。
虚空中,看不见的历史卷轴徐徐铺开。
从两千年前那个流淌着金色火焰的夜晚开始,一块木牌倒下,推动下一块。
一开始还是滞塞的,缓慢的,然后逐渐加快,最终势不可挡。
整个世界都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林慕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眼前的画面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世界分崩离析。
日出运行到一半,扫过山河的阳光停滞。
黄沙城才被两个化神期修士的打斗轰塌大半,这会儿时间也在它身上倒流,掉落的砖块从地上飞回倒塌的城墙上。
凌轻殷也被定格。
等她恢复之后,大概已经把那个人忘了吧。
林慕后退一步,攒起的情绪压回心底,轻声道:“师姐,再会了。”
凌轻殷瞳孔动了动,眼底恍惚漫出一层水色。
只是没等到她说什么,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灰暗。
林慕眼前一黑,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没能离开这个幻境,而是到了一个……
纯黑的空间。
砰——
一束光落下。
照亮了一副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