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白河相当宽阔,这会子天黑,再者河岸热闹,也没几人注意到这里,扑通水声在黑夜中掀不起一点动静。
姬姮不会水,进水里就慌了神,两手在水里胡乱抓,陆韶托她脑袋出水,“殿下呼气。”
姬姮大口喘气,不容易被他托住,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手在水下也要揪他,糊里糊涂中还真让她抓住了个攀附。
“……殿下,”陆韶脸上现出痛苦又欢愉的挣扎,艰难扣紧她的肩,“把手拿开。”
姬姮后知后觉感觉到手上的热度,她只怔了一下,旋即满脸厌恶,迅速松掉手,转过脸只余一身冷漠。
陆韶艰涩一笑,再傻也不可能傻到捏在手里还不知道是什么,他们这段时日的快乐终于到了尽头。
王欢和韩凝月在船舱里听见落水声,急忙拿起来绳子往河里扔,“殿下!陆总督,快拽绳子。”
姬姮攥住绳索往上爬。
陆韶想扶她,被她一脚踢开,她径直上岸进到船舱中,连头没回。
陆韶浮在水中呆滞。
这夜晚水冷,浸久了也容易感染风寒,王欢急得叫他,“总督,您想事情也先上来再说,身体遭不住啊!”
陆韶便借绳子爬上船,他浑身湿透,有夜色遮挡倒不怕外人瞧见。
王欢将手里的披风递给他披上,看他神色僵冷,便想逗他笑道,“您别不是在水里泡傻了吧,赶紧进舱室换身衣裳,省得凉了,陆老爹又念叨。”
陆韶扯了扯唇,下船头走到姬姮的舱室门前。
那扇门已经关紧,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在里面已经暴怒成什么样子。
陆韶还是举起手往门上敲了敲。
果不其然里头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碎响。
他就站在门外,轻声说,“您不打算再见臣的话,臣现在就走。”
室内顿时静默,过了一会儿,京墨打开门,怯怯走出来,缩肩膀小声跟他说,“陆总督,殿下在气头上,您自己当心。”
陆韶低嗯声,进到舱室反手关门。
碎了
一地花瓶,他脚踩在上面,慢步走近,直走到桌边停住。
她侧坐在竹席上,换了一身二色金梅纹湘裙,墨发半湿披在背上,脚上没穿绣鞋,纤白秀气,看就没什么威慑力,但谁也不敢小瞧她。
她偏半边脸,侧颜秾艳绝丽,蕴寒厉,让人想上前触碰,却又生怕惹她发怒。
她就那么斜睨他,不言不语。
陆韶静立不动,等她发泄。
姬姮看了他半天,吐一个字,“脱。”
陆韶拉开披风,解了衣扣,先脱上衣,随即褪去下裳,站在原地任她看。
姬姮的目光自上而下,最终定格住,她的神情很阴冷,一直盯没出声。
他到底是男人,被心尖上的人这般看,脑子里羞愧之余又生出兴奋,即使一遍遍逼自己不去在意,但也控制不住本能。
姬姮只瞧他非但不畏怯,反倒厚颜无耻的冲她示威,霎时大怒,转过头恶声道,“贱种!”
陆韶咧了咧嘴,穿回去衣裳,破罐子破摔般道,“臣这么贱,不也是被您逼的?”
姬姮抓起茶杯冲他身前砸,“本宫逼你什么!”
那杯茶水溅了他一脸,他抽出来湿掉的帕子还如先前般,有模有样的擦脸,他笑,“如果臣没有遇到殿下,臣会在御马监的马厩中安安稳稳度过,过不了一年,干爹出宫时就能将臣一起带出去,臣可以娶妻生子,不用在宫里挣扎。”
他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姬姮逼他杀人,逼他往上爬,他做尽了恶事,到头来只换她一句贱种。
他是贱,换一个有血性的男人又岂会一再容忍她这般羞辱,甚至还觍脸送上去被她打,他贱的没点骨气,只盼她能正眼看自己。
她是公主,她怎么会正眼看他人,她记不起他为她做过的事,她只记得他骗了她。
姬姮微仰脸做呼吸,她闭起眼,冷笑道,“本宫是你的主子,本宫让你做事,你就得遵从命令,你怪本宫逼你,你这个假太监欺骗了主子,按照律法,你跟你干爹早该死在宫里!”
陆韶紧攥手,帕子被他揪出了裂痕,他耸肩膀露出怪异笑容,“律法,照律法,臣是被人卖进宫的,你们这些执法的主子有替臣讨回公道吗?照律法,您私自出京,将黎国余孽带回府中,通敌叛国,您要怎么死?”
姬姮立时张眼,眸光凶戾,“你在威胁本宫?”
只要她想,她现在就能入宫去父皇跟前揭发他,他出入宫闱这么长时间,后宫妃嫔多少见过,她父皇一旦知晓他没被净身,绝对不会容他苟活,这样她也不用再跟他纠缠,她继续做她的公主,往后下嫁驸马,一生平安富贵。
但他知道的秘密太多,除非能一击毙命,否则他很容易见到父皇。
陆韶微笑,“您想杀臣,可得考虑清楚,没了臣,京军九营等于没了主,这么的职务,相信朝中武将必定挤破头想进。”
姬姮紧咬住唇。
陆韶侧头朝外唤一声,“王欢!”
王欢屁颠屁颠的进屋,跪地上给两人行礼,“奴才拜见九殿下,总督大人。”
陆韶笑问他,“咱家让你办的事儿,你办成了吗?”
王欢挠头贼笑,“奴才等在官道上,陆老爹的马车刚到地方,那帮缇骑就冲来抢人,奴才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包抓了起来,早关到营地里,只等您去盘问了。”
他说话夸张,缇骑哪有那么抓,无非当时带的人多,把官道围的水泄不通,才将那十几个缇骑逮住。
陆韶翘半边唇,冲他挥手。
王欢摸不头脑,但还是下去了。
屋门重新关上,陆韶望姬姮笑,“怎么办呢,臣死了,刘乾就能活,您能对付得了刘乾?”
姬姮脸色气青,她能干什么!她被父皇困住,朝里大臣个个想她死,她只能窝在公主府,像个废物!
陆韶又笑,“殿下晌午说要二十个女兵,下晚臣就给您找来了,试问还有谁像臣这般,忠心为您?您跟陛下告了臣,您这日子像只会更难过。”
姬姮胸腔积怒怨,她什么也没法做,只要父皇一日不松口,她就别
想踏入朝堂,死一个陆韶不算什么,但是她得培养出比陆韶更有杀伤力的武器,否则,陆韶一死,朝臣不受桎梏,她父皇没有可用之人,往后更艰难。
她低低笑,“你以为你有多能耐?”
陆韶语气谦卑,“臣没什么能耐,就是一条狗而已。”
姬姮掂脚下地,慢慢转过屏风,和他隔开,她的身影在屏风的遮挡下愈加纤瘦玲珑,陆韶瞧那扇屏风,她的影子横卧,腰肢细的能一只手丈量,他量过,当真握在手中舍不得用力,从前她有多爱坐到他身上,如今她就有多厌恶被他碰过。
只怕往后她不会再给他机会近身。
“把那二十人送过来。”
她的嗓音很低,低的听不出情绪。
陆韶知道她在克制怒气,他回道,“才挑选出来的人,还没正式训练,跟一般姑娘没有不同,殿下要来有什么用?”
姬姮手拿团扇摇,火气稍微消下去,她淡淡道,“本宫自己来练。”
她有胡娇和胡灵,还能请武馆师傅,训个把人不在话下。
陆韶沉默。
姬姮摇不下去扇子,火气也跟窜上头,她阴恻恻道,“怎么,本宫的人,本宫不能掌在手里?”
陆韶注视屏风上的剪影,“能,怎么不能?只要殿下消气,您想要天上的星星,臣也摘下来捧到您跟前。”
他妥协了,他想自己妥协了这么多次,不差这次,只要她不生气,她还能像先前那样在他怀里娇纵,他不介意被她训斥打骂。
“要本宫消气?”姬姮问道。
陆韶回她,“是。”
姬姮转手上的扇子,转而将扇子扔出窗外,它飘在河面上,慢慢沉入河底。
“把它阉了,本宫就既往不咎。”
陆韶听这可笑的话,不自禁笑出声,“臣阉了自己,殿下就还会如往常般亲近臣?”
怎么可能呢?她这样绝情的人,巴不得他死,他一早就该懂,她的心里不会有他,她只想利用他。
晚风吹在人脸上无比惬意,姬姮眯眸感受微风拂面,片晌弯起嘴
唇,“只要你替本宫做事,本宫照样待你不薄。”
“殿下要的是能帮您做事的人,男人或太监有什么不同?”陆韶问的很认真,这些天,他跟姬姮做的每一件私密事,拿出来能让人戳断脊梁骨。
纵使她的身子依然在,但那些欢欣也不是假的。
姬姮沉目冥想,当然有区别,她可以随意差使奴才,太监能翻出什么花样?但男人不同,总归难控制。
可陆韶是男人,这个把柄握在手里,她更轻松,不碰他还能逼他干活,等回头她再寻到合适的太监,还能轻松取代。
她撇唇笑,“既然你有这样的觉悟,本宫也不忍心看你受刑,你的秘密本宫替你瞒,你再替本宫寻些天资聪颖的女童,最是孤儿。”
“。”
陆韶心内绵软,不管她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她松口了。
或许她对他还是有那么半点情分。
他骗了她,她也在骗他,互相扯平,他装傻一次,还如先时般待她。
——
皇帝让方玉林游说众臣,方玉林接连多日没有说服成功一人,皇帝等的不耐烦,直骂他绣花枕头不中用,转头就撤了他的职,将他重新丢回翰林院。
姬焕的先生也只剩鲁昭一位,姬焕的日子过得越发煎熬,时常跟姬姮抱怨先生,但该学的一样也没落下。
没两日到了百花宴,这天清闲,皇帝提早下朝,御花园中设了宴席,他入座就见百花齐放,后宫妃嫔配这些娇艳的花,倒是绝佳风光。
皇帝小饮两口酒,微醺,狭长眸子往座中转一圈,不觉起了诗性,跟候在一旁的陆韶道,“给他们备上纸墨笔砚,今儿花开的这般,就以花为题,来做诗助兴,朕瞧瞧谁文采斐然。”
陆韶招呼底下小太监给各宫娘娘送上纸笔。
他踱到姬焕跟前,姬焕两只小手扒拉白纸,皱眉头苦思冥想,一边瞅花,一边抓耳挠腮。
陆韶抬眉瞥过姬姮,她也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显然担忧姬焕提不出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