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虚地垂了垂眼,伸手拉过容澈的衣袖:“殿下随臣妾过去便知道了。”
容澈剑眉紧凝。
他本能地觉得江萤是在骗他。
但又找不出确实的证据。
片刻的僵持后。
他终是自江萤的榻上起身,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向槅扇前行去:“孤倒要看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
星月初升时,江萤与容澈自角门离开东宫。
顺着江萤所指的方向一路往前。
宵禁后的长街清静,拂面而来的夏风微带凉意,吹散弥留在东宫里的剑拔弩张。
两人并肩在夜色里行出许久,江萤也终是为她临时找补的说辞找到了合适的地点,紧绷的心弦悄然松下。
“还有多久?”在走过第三道街口的时候,容澈终是忍不住皱眉问她。
“就快到了。”江萤说完,眼眸微微一亮:“就是这里。”
她拉着容澈上前,将手里的风灯高高举起,照向眼前的水面:“殿下觉不觉得,这里像是永州城里的织女湖?”
容澈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
脸色当即黑下。
“江萤,你在敷衍孤?”他伸手掰过江萤的脸,让她自己去看:“这两个地方除了都有水之外,还有任何的相似之处?”
江萤轻眨了眨眼:“织女湖圆如镜,这座湖弯如弦月,若是在岸边看,确实不像。”
“但若是能够乘舟到湖心的话,殿下便不会这般想。”
容澈瞥她一眼。
又侧首看向湖岸。
摆渡的船翁早已归家,唯有几艘小舟闲散地泊在岸边,随着水波柳叶似的起伏。
“孤倒要看看,能有多相似。”容澈冷嗤,带着江萤上了其中一艘小舟。
系舟的纤绳解开,丈许长的竹篙点过河底。
小舟离岸,往湖心而去。
永州城三面环水。
江萤幼时也乘过数次这样的小舟,便也没有露出慌乱的神色。
她仅是安静地坐在舟尾,将带来的风灯放在身侧,托腮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湖面。
“有什么好看的?”容澈冷冷道:“若是孤没看出有何特殊之处,就将你丢进湖里喂鱼。”
江萤也不慌,她看着水面轻轻点头道:“由殿下处置。
() ”
容澈冷嗤了声,暂且没再言语。
小舟悠悠向前。
将要行至湖心的时候,那小小的一圈灯辉外,原本漆黑的水面倏然有了光彩。
起初仅有一两跳跃的光斑。
但很快便随着小舟向前而变得五彩斑斓。
容澈持篙的动作停住,偏首看向离他最近的湖岸。
岸边是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
而他们此刻身在弦月的中心,离那些楼阁最远的那端。
听不见楼中的淫词艳语,却能看见五色灯辉倒映在水面。
潋滟,薄透,像是洁净的日光穿过明净通透的琉璃宝器。
亦像是他在从不宵禁的永州城里看见的万家灯火。
“殿下如今可觉得相似?”坐在船尾的江萤弯眉问他。
“也就几分相似。”容澈将手里的竹篙弃到一旁,即便是此刻语调也没半分友善:“孤还不能细想这光是从哪照过来的。”
江萤被他说得微微面热:“形似也是似,殿下还是不要细想了……”
容澈瞥了她眼。
像是懒得反驳,索性就在她身旁坐下。
本就细窄的小舟霎时间变得拥挤。
布料相贴处的温度迅速攀升,让彼此的心跳都变得明晰。
水风拂动湖面,带来远处楼中缥缈的乐声。
江萤指尖微蜷,不知为何变得有些局促。
她悄悄往船舷处挪了挪身子,主动打破了这份寂静:“殿下离开东宫前说,不想再听她胡言乱语。”
她想着放在屉子里的那封书信,有些心虚地开口问他:“江玉媱与殿下说了什么吗?”
容澈没有看她,神情有刹那的冷厉。
‘不想听此人胡言乱语’
这句话其实与说过什么无关。
仅仅是一句命令。
但他此刻并不想与江萤解释这些。
索性就顺着她的话答道:“空穴来风的事。孤不想重复。”
江萤忐忑地应了声。
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又是顷刻的寂静。
坐在他旁侧的容澈唇线越绷越紧。
最后终是侧过身来,那双窄长的凤眼里不悦之色渐渐深浓:“江萤,你平时对着容隐的时候,话可没有这么少!”
江萤杏眸微睁。
有些紧张地绷直了脊背。
毕竟这可是在湖心,而她并不会水。
若是容澈真的一怒之下将她丢进湖里,她可就真的喂了鱼了。
“臣、臣妾……”江萤慌忙找着话题。
也许是今日说的话太多的缘故。
她此刻越是紧张,反倒越是说不出话来。
眼见着容澈的脸色愈来愈差,她也越来越慌乱。
就当她觉得容澈快要将她丢下船的刹那,她急忙问道:“殿下想观舞吗?”
容澈抬眼,神情有些阴晴不定:“去哪看?”
他看向那些秦楼楚馆:“你要带孤逛青楼?”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江萤连忙否认。
她犹豫着看向小舟两侧的水面:“臣妾学过舞蹈,只是从未在船上……”
“要献舞就献。”容澈语调不耐:“不会让你掉到湖里去。”
江萤有点不敢信他。
但自己说过的话不好反悔,她还是扶着船舷自船尾站起身来。
今夜风清月明。
微澜水面倒映着灯辉与明月,水风渡来远处缥缈的歌声。
而她则在水上踏歌起舞。
盈盈秀靥,袅袅细腰。
她丝毫不见半点素日里的谨慎与不安。
绛色宽袖随着腰肢反折而长垂至水,又在朔风来时轻盈起身。
腰间系着的环佩交撞不休,裙裾间垂下的五色璎珞旋转如飞。
碧绿的披帛曳过浅青色的山水裙裾时,岸上辉煌灯火与水中明月交映,映照出整个盛世长安。
容澈目光停驻,不再挪开寸许。
当这支舞渐入佳境。
江萤已然忘记自己还身在舟上。
随着一道漂亮的翘袖折腰,柳叶般的小舟倏地一晃。
在她坠入水中之前,容澈迅速起身。
在踏住船舷的同时,他抬手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将她揽入怀中。
如同接住一朵盈盈坠下的花。
江萤惊慌间紧紧揽住他的颈,直到片刻后回神方急忙松开。
“殿下。”她忐忑地看向容澈。
不知他是否会因方才的失误而恼怒。
容澈却没有动怒。
他微抬了抬眉,顺势问她:“如今怎么不说了?”
没头没尾的话,令江萤愣了一瞬。
“说什么?”
容澈道:“说孤像是半夜召宫女前来殿前跳舞的昏君。”
江萤还没有彻底从方才的变故里回过神来。
她未经太多思考便下意识答道:“昏君是强迫旁人的。今夜给殿下献舞,是臣妾自愿的。”
容澈睨了她一眼,顷刻后便转过身去,捡起弃在一旁的竹篙。
“巧言令色。”他冷冷道。
江萤张开唇瓣,正想为自己辩驳几句。
可还未启唇,便在水中看见了容澈的倒影。
他微抬着眉,唇角轻弯了弯。
似乎在笑。
江萤怔了怔。
但她还未来得及看清。
竹篙点水,水中的倒影瞬间支离破碎。
容澈再回头时,依旧是素日里凌厉的模样。
“巧言令色,回东宫再找你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