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观光厢内好像又多了两个人影。
两个和松田阵平与自己相同的人影。
只是这两个人影呈现出半透明化。
他们面朝彼此,云居久理看到人影里的自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对面的男人,表情与失忆之后的自己并无不同。
好像在那个时候。
站在摩天轮里的她和失忆后的她发生了某种重叠,她们都是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一个人。
摩天轮在徐徐上升着。
整个观光厢也跟着微微颤动。
连带着她的灵魂也在跟着晃动。
在这种灵魂半脱离的状态中,她好像想起了一点细碎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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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炸彈已经被他拆得差不多了。
只需要最后一根线。
可是这一根线,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剪断。
因为炸彈的显示屏上闪烁着一句话。
在这个炸彈爆·炸的最后三秒钟会呈现出下一个巨型炸彈的具体位置。
可是如果他把这个炸彈拆除了的话,虽然他们会活下来,可是下一个炸彈埋放的地点附近的人们将会被炸死。
他在挣扎。
要不要等到读秒最后的三秒钟,看到炸彈上显示的地点,来挽救更多无辜的群众。
还是为了自己的存活,而剪断那根捆绑住了更多人生命的线。
而她好像看出了他内心的挣扎,意外安静地坐在观光厢内。
松田阵平也是第一次跟这位不太熟的后辈说了很多,说到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父亲、说到了四年前死亡的伙伴、说到了他成为警察的原因。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听着,像一个影子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嘛,真可惜,就这么挂掉还有点不甘心呢。”他开玩笑地点燃一根烟,在吮吸一口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云居久理:“最后一根,你介意吗?”
云居久理摇摇头,只是用一种很空洞的表情看着他。
松田阵平故作轻松地说:“如果我不剪,你会恨我吧。”
云居久理没有说话。
他自顾自道:“会觉得自己怎么这么犯蠢,干嘛要跟这个不要命的烂家伙跑到这个地方来,结果明明可以让自己活下来却非要逞能的当个死前英雄……之类的,应该会这样想吧?没关系的,你说出来也没关系,就是现在打我一拳我也不会躲的。不过你别哭啊,我最受不了女人哭了……”
“如果我说我怕死,你会剪掉吗?”她冷声开口。
这个声线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刚进来的时候还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样子,甚至还说希望能在死前能够和他当三分钟的男女朋友之类的话,并且还拍下了所谓“证据”的视频和照片。
但在他决定不剪的时候。
现在坐在他身后的女人,让松田阵平看着她有些陌生。
如果不是知道她没有双胞胎姐姐,松田阵平甚至要觉得在那一秒钟之内,他见到了两个云居久理。
她也没有大哭大闹,更没有因为炸彈还剩最后一分钟而害怕。
只是无比平静地看着他,似乎这个回答才是很重要的内容。
该怎么回答呢?
好像不管怎么回答,他都会成为一个罪人。
松田阵平抿唇,露出苦笑:“如果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我不会。但你在这里……”
他不希望把她也牵扯进来。
现在无法踩刹车的火车进入了轨道选择,一条捆绑住了一群人、一条捆绑住了一个人。
他的这条车,无论开往哪里,都没有办法踩刹车。
想到这里,松田阵平又开起玩笑,好像为了能够让氛围变得轻松一点,即使完全没有办法轻松。
“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在一半的时候把你推出去,摔个残疾也比炸得粉碎好。”
云居久理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如果我说我怕死,你会剪掉吗?”
“……”松田阵平。
云居久理在沉默中对他的勇气给予肯定:“我相信,如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不会剪掉。”
这句话在笃定他的责任心。
松田阵平在那个时候好像第一次见到云居久理似的微微发怔。
他很想问问云居久理怎么了,为什么冷静得这么不可思议。
按理来说,根据她的性格早就哭出来了。
难道是濒死之前的某种截然转变?
他还是没有说话。
而是在良久的沉默中,忽然起身握着剪刀朝着炸彈走。
“我不能让你死,我知道我剪断这个炸彈也不会有人怪我,但我绝对不会原谅自己。未来的人生,我将永远奉献给因为这一剪刀下去而死亡的人们冤魂,我……”
即使他说得那么平静,可是他的身体骗不了人。
他的手在发抖。
剪刀停留在线
侧无法重合。
他拆除过无数颗炸彈,从来没有手抖过。
但这一次,他的指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剪短让信号被屏蔽。
炸彈上的数字还在缩小。
再不拆就来不及了。
但也只有这颗炸彈的引爆,才能让另一颗炸彈垄断接收源,保证拆弹部队的人能及时前往拆除。
炸彈犯憎恶警察,就是为了能够看到警察的牺牲来平息他心中的仇恨。
他做不到。
他真的做不到。
一只手拿走了他手里的剪刀,递过来一把很漂亮的羊角刀。
她的声音,轻轻浅浅的传来。
——“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是他留给我唯一的遗物。”
——“它能拆掉这个炸彈的固定槽。”
——“它比我的生命还重要。”
她的神情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连尸体都无法拼凑,只有衣冠墓的家伙。
而他好像在恍惚间,看到了那个人,站在云居久理的旁边冲自己乐。
——“小阵平,瞅你这德行。”
她尊重他的选择。
放弃掉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明明她完全可以不把这个羊角刀拿出来,只需要夺走他手里的
她背逆着光,一颗碎裂的泪珠沿着她冰冷的表情滚落。
那是她真正的眼泪,在用真正的自我对松田阵平说。
她说:“你是一个好警察,你不应该死在这里。”
这句话,把他的心搞乱了。
“我想看烟花,让它绽放吧。”
*
云居久理看到了。
在摩天轮里发生的事情,她全部都“看”到了。
是的。
那把羊角刀是她的东西。
照片也是她拍的、视频也是她拿着松田阵平的手机录的。
在炸彈从卡槽里脱离的时候,松田阵平拉开观光厢的门,然后把炸彈扔了出去。
炸彈爆丨炸的时候,冲击波冲撞着观光厢。
整个观光厢的支撑杆都发生了剧烈的晃动,在热浪里疯狂摇晃。
是他紧紧地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她不在晃动的观光厢内撞得浑身青斑。
他的身体很温暖。
云居久理感觉到他的温度随着炸彈爆丨炸的时候而跟着上升。
可是她把这一切都忘记了。
她在剧烈的轰鸣和刺目的爆丨炸以及剧烈的晃动中,昏了过去。
虽然恢复了一点记忆,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那个对她来说犹如生命一样重要的人是谁?
羊角刀是谁给她的?
云居久理不知道。
等她缓过神来的时候,松田阵平挨着她位置很近。
比上次不小心摔倒在床上的距离远不了多少。
他的靠近有些生涩、还有点试探,好像在寻求她的同意也在等待她的回应。
若依若离、缓慢靠近。
她甚至能看到他睫尾在紧张地颤抖。
云居久理很高兴,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他。
松田阵平的靠近被打断掉,瞪圆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她。
“我想起来了,小山医生提议的方法果然很有效果!”云居久理兴奋的声音像是欢快的泉水。
这是她从医院醒过来之后,第一次流露出开心的情绪。
她真的很希望能够恢复记忆。
虽然只是想起来最近的一件事,已经足够让她高兴了。
松田阵平木讷了半天,面对她的愉悦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略微有些慢半拍:“真的吗?看样子你恢复记忆是胜利在望了。”
他刚才看到她面对自己的靠近闭上了眼睛,以为她在默许自己的行为。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刚才是因为想起了什么事,所以才会把眼睛闭起来的吗?
松田阵平哭笑不得。
他松开了紧握住把手的手指,放回到了口袋里开始摸烟盒。
真想抽一根啊。
看着云居久理高兴的样子,松田阵平长舒一口气:“那么你都想起来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能想起来就说明我不会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对不对?”云居久理心情很愉悦,她推开松田阵平,忽然又想起来小山医生上次说的那些提议……
重新回到对于她来说印象深刻的地方,能够促进记忆恢复。
之前云居久理也在中午的时候去给松田阵平送过饭、去过他们第一次认识的地铁口,都没有这一次到摩天轮这里的效果好。
但这是不是也说明了,在这里也是对她很重要的一个回忆呢?
云居久理很认真地向他道谢:“你是知道这里可能会让我想起什么,所以才带我来的吗?谢谢你。”
松田阵平伸出手好像很想拍一拍她的肩膀,但中途绕后,很随意地抓了一把略卷的短发,笑道:“不用谢。”
其实他也挺希望云居久理能尽快想起来的。
有一件事他很好奇。
为什么云居久理的身上刚好有一把用得上的羊角刀。
虽然她说那是她很重要的人留给她的,松田阵平一开始以为是巧合。
但云居久理好像很了解那个炸彈该怎么拆掉。
现在云居久理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自然也问不出来。
不过也没关系了。
她兴奋的情绪也过去得差不多了。
他们所乘坐的观光厢刚好从最高点开始往下落。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感觉到女人在朝着自己的位置靠近。
他轻咳一声,准备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不过能看到你这么开心,我也很开心。如果你想
起来了摩天轮上的事情(),应该也确定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吧?炸彈爆·炸的时候观光厢遭到了冲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厢门也被爆破碎裂然后你就很痛苦的样子昏迷过去。我有一句话没有跟你说完。那就是,我……”
哒。
一颗小脑袋落在他的肩膀上,伴随着的还有她轻轻的呼吸声。
她太困了。
刚才就一直强撑精神。
回忆像泡泡一样浮现出来的时候,让她更加疲倦。
她实在没有精神力再支撑着自己,靠着刑警先生的肩膀进入了梦乡。
“……”松田阵平的声音戛然而止。
睡着了的声音轻轻浅浅地传来,他的呼吸也跟着放松。
她的手自然而又无力地搭在他的膝盖上,掌心朝上。
原本被握在手里的仿制羊角刀从她手里脱落,被松田阵平的双腿夹住。
她在睡梦中,手指还有着某种下意识的自主行动,想要去握住刀柄。
松田阵平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她的手指微微蜷起,掌心贴合着他手指的温度,和他十指相扣。
*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但醒过来的时候是挨着松田阵平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结实,好像特别训练过。
枕在上面的时候太催眠了。
能够醒过来也是一件需要强大意志力的事情啊。
见云居久理醒过来,松田阵平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最好的气氛已经过去了,他实在有些无奈。
“还好吗?”他问。
云居久理揉了一下眼睛,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
靠着松田阵平充了一会儿“电”,云居久理感觉自己好多了。
刚好观光厢也快落地了,她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手里的羊角刀弄到地上。
她忽然想起来那天下雪夜拍照的时候,好奇道:“不过你把羊角刀放在裤兜里,你不嫌硌吗?”
松田阵平愣了足足半晌,在明白云居久理的这句话后,扭过脸看向窗外。
云居久理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几乎是憋出来的一句:“不嫌。”
“好吧,你们男人奇怪的习惯。”云居久理心情大好,语气都跟着顽皮起来。
松田阵平没有回应,只是全程背朝着她,时不时地还发出某种抚平心情的呼吸声。就像是经过了半个小时的长跑,在准备慢速的过程中,进行的呼吸调理。
云居久理也很纳闷。
他很累吗?
地面的距离也在逐渐缩短。
松田阵平递给她一个笔记本。
“这是什么?”
云居久理伸手想要接过来的时候,松田阵平忽然伸直了手臂故意把笔记本放到了一个她碰不到的地方。
“我答应你的,能够让你的胜率提升至百分之九十的内容。不过时间有些太紧张,我没有查太多这已经是我最大努力得来的线索了。你后天就开庭了对吧?剩下的百分之十,就要你自己去寻找了。”
云居久理伸手抓了一下,没有拿到:“你到底给不给我?”
见她温怒的样子,松田阵平觉得很有趣。
他两只手把笔记本扔来扔去玩,看着云居久理时瞳孔涌现波流。
“当然给你,不过你现在要立刻跟我回家,去睡觉!睡到我满意的时间点才行,否则我不会给你的。”
“……”云居久理。
旁边路人的目光瞧过来,然后露出啧啧的窃笑。
“……”云居久理。
好像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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