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长达半个小时的讨价还价。
云居久理还是硬挤出了他的名字。
“仁(jin)。”
他重复一遍:“阵(jin)”
“仁(jin)。”
“……”松田阵平。
这两个字虽然罗马音一样,但是尾音还是能够区分出来的。
她在说的时候故意把尾音上挑,像是小猫咪睡醒的时候发出的第一个哈欠。
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念出声的时候没有那么烫嘴。
云居久理也理直气壮的抬起头来,一副“我就这样了”的表情。
松田阵平妥协了:“行吧,以后就这么叫我。如果再叫我的姓氏,我可是会生气的。”
他的眼眸压成很漂亮的弯度。
这段时间以来,云居久理见过很多松田阵平的模样,有的时候是在警视厅里查案时的认真姿态、还有出现场的时候走在人群最前线的桀骜孤高。
但她很喜欢这个时候的松田阵平。
像刚睡醒的邻家男孩,揉着略微凌乱的发梢跟自己道了一声元气满满的“早上好”。
他没有细水流长的体贴,却能让人感觉到饱和过度的炽热。
之前栗山绿一直感慨,幸亏她失忆之后遇到的是松田阵平。
换做别的男人,和她这样的漂亮女人同居这么长时间一点非分之举都没有是不可能的。
云居久理深以为然。
虽然她觉得如果有谁敢对她做什么,她会动手把那个人掐死。
但松田阵平确实一直都很举止有礼。
他在努力执行着一位男朋友的责任,但却没有索求过男朋友的需求。
他为云居久理做了很多事,可是云居久理什么都没有给他。
就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还没拿到手、第一个委托还没解决律师费用还没有收到。
她在松田阵平的家里住了半个多月,好像真的变成了这里的女主人。
不过是叫个名字嘛。
也没什么的。
一段关系。
好像就因为一杯深夜的咖啡、一个名字的称呼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就像是被温度融化掉了的冰块。
让两根手指服帖在冰块两侧的手指逐渐拉短距离。
他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好。
但云居久理坐在书桌上翻资料的时候心很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真不错,我喜欢这个味道,谢谢你煮给我喝,久理。”他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冰凉的美式。
柠檬的气味扫去咖啡原本的苦涩,带有一点熏木焦盐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好心情加成之下的咖啡,让他的情绪很是愉悦。
“……”云居久理回应。“谢谢夸奖,阿……仁。”
嘶。
这个称呼真的好烫嘴啊。
她抬头放空了
一下眼睛,打算看看外面的风景平复一下心情。
但玻璃上面倒影着屋内的他肩膀微微抖动,好像在隐忍着笑意的样子。
云居久理的心理忽然升起一窜小火苗,将她的体温抬升了好几个度。
云居久理的头埋得更低了。
她觉得自己的脸好像也有点热。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从来没有过。
肋骨里面包裹的那块肉好像被什么东西煮熟了一样,导致她身体的温度也跟着上升。
她知道松田阵平一定是听到了自己和栗山绿那天中午说的话。
不然的话,不会说他们俩之间是可以叫名字的关系。
太丢人了。
这种被人抓包了的滋味,简直让她抬不起头来。
不过想来也是了。
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好像这样丢脸的感觉就没有停歇过。
“该死的,别笑了!”云居久理受不了了,抄起旁边的枕头朝着他扔了过去。
松田阵平稳稳接住,抱在怀里,放下手里摇晃的茶杯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笑?”
“反正就是不能!你吵到我了。”
松田阵平歪头:“真冤枉,我又没有发出声音。”
“……”云居久理伸手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
算了。
她回屋看。
暂时没有办法跟这个家伙共处一室,太容易被干扰了。
松田阵平也站了起来,横在云居久理的卧室门口,伸脚抵着门不让她开。
云居久理左手抱书、右手握拳,想要给他来一下子。
松田阵平摁住她的手腕,帅脸逼近。
云居久理:“!?”
他在云居久理的面颊前一厘米处停下,目光之中化作实质的光芒,像是带火的热浪冲洗云居久理的脸颊。
“你脸很红。”
“我没有。”她说。
“我带你去照照镜子。”他说。
“不!放手!”云居久理声音压火。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找回了一点喜欢我的感觉?”
“……”云居久理心口憋着一团小火苗,被这句话浇旺。她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吧你?在说什么胡话?自恋也不至于这个程度吧?你不觉得害羞吗?”
“不觉得。”他的耳廓也染着一团奇异的绯色,但目光直接犹如风助火势,侵袭而来。“追求喜欢的人是什么需要害羞的事情吗?我可不觉得。”
“……”云居久理。
“如果你觉得你好像有一点重新喜欢上了我,就拜托像之前那样大声的告诉我吧,我很想知道……”松田阵平没有嬉闹,他很认真的说着云居久理想揍他的话。
但他的表情太认真了。
云居久理觉得自己的拳头如果真的打过去,可能会打碎这种犹如钻石一般珍贵的认真。
“……因为,我现在就在以
恋爱中但又没有完全恋爱的情况下重新追求你啊。你总得给点回应吧?”
他说完,云居久理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瞪圆了一圈。
Target。
好像被捕牢了。
*
从那之后。
这个称呼就已经变成了云居久理的专属。
在栗山绿听到“阿仁”这个称呼的时候,还露出了“女人啊果然只是嘴硬”的表情,看着云居久理直乐:“看样子近距离接触,果然容易让关系也突飞猛进。”
云居久理不知道自己现在和松田阵平的关系是不是达到了所谓的“突飞猛进”。
但是叫“松田君”和“阿仁”好像也只是称呼的改变,并没有真的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
云居久理决定暂时先让这段关系保持一段时间这样的程度。
北村河的案子还在进行中。
距离开庭还有四天。
她手里的东西太少,到时候八成是要被对方怼成筛子了。
妃英理又因为要去横滨准备自己的法学讲座,给了一些建议之后也去自己家里熬大夜了。
在长达一整天的疯狂查阅资料,栗山绿比云居久理还要焦虑。
她整个人埋没在犹如雪山一样层层叠起的纸张之中,发出了犹如灵魂脱壳一般的声音:“我要不行了,云居桑,我的眼睛快要看瞎了。”
她们两个人熬了一个通宵。
中间短暂地睡了那么一两个小时,云居久理见栗山绿整个人都处于膝盖发软、眼神飘忽的状态,便说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工作了,你去休息吧。”
她本来就只是妃英理的秘书,负责一些琐事而已。
这也不是栗山绿应该做的工作,只是昨晚看到云居久理一副要在律所通宵的样子,义气迸发地非要留下来陪云居久理。
话都说出去了,栗山绿也不能中途撤退。
她也没有想到云居久理这么能熬。
在听到云居久理说这句话的时候,栗山绿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了,然后顶着猩红的眼眶问:“云居桑,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啊?你不回去休息吗?”
云居久理头也没抬:“还有一点。”
栗山绿瞧了一眼她右手边囤积着十几册五指宽的资料册,这可不是一点的量啊。
“你简直就是妃英理二号。”栗山绿感慨道。“妃律师之前也跟你一样能熬,所以这就是学生和老师的相似之处吧。”
一个比一个能卷。
云居久理一边翻书一边做笔记:“我只是讨厌输的感觉。”
栗山绿在走之前给她泡了一杯加浓拿铁,外带还有一句胜利buff:“你一定会拿下人生中第一个案子的!”
栗山绿离开之后,云居久理继续马不停蹄地整理。
时间过去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这段时间里云居久理甚至连抬头
看一眼外面天色的时间都没有。
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的时候,云居久理以为是栗山绿去而复返、头也没抬:“有东西忘拿了吗?”
门外的人走过来,轻笑道:“是啊,那么大一个女朋友夜不归宿,我来找呢。”
“?”云居久理听到男人的声音,错愕抬头。
因为长时间的低头而导致颈椎发出了“嘎达”的脆响,她揉着脖子看到松田阵平穿着一件黑色派克常装外套,闲散地把手抄在直筒修身裤内,顶着晨曦的光辉迈步走进来的时候,伸手抽走了她手里的笔。
“你干什么?”云居久理声音分贝略抬.
她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松田阵平看着她,微微眯眼:“听听、听听,这鸭子嗓可不能去法庭上跟人家辩论啊,难道到时候要法官把耳朵贴在你的嘴巴前吗?够了,休息。”
“我……”
她还有一堆书没看完呢。
松田阵平把她的外套摁在她的脑袋上,然后伸手抢走她手里的过往案例,略微懒散的不屑声音从衣服外面沉沉传来:“相信我,这些狗屁哲学家们说的狗屁理论你未来上了法庭根本用不到。”
云居久理的眼睛从外套里露出来一点,瞪着他:“那你说什么重要?”
“实践。”
“……”云居久理。
他一副“哥现在就带你出去实践”的姿态,把云居久理从律所里带了出来然后摁在黑色马自达里,不由分说扭动车钥匙,将车开向清晨六点钟的白色晨曦之中。
*
看着眼前已经修复了好的杯护商城摩天轮。
云居久理脸黑了下来。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不觉得再坐一趟摩天轮,就能得到什么实践。”她说。“现在也不是恢复记忆的时候,我……”
“嘘。”松田阵平的手指竖在自己唇前,伸手拉住她往摩天轮上走。“跟我来。”
半个月前爆·炸的摩天轮已经得到了重新的翻新。
摩天轮也已经开放营业,但是因为很多市民都知道之前发生的爆·炸事件,没有人敢再乘坐这个摩天轮。
只有松田阵平和她往摩天轮的下面走。
两边都没有什么人,整个商场都空空如也。
“你到底要干嘛啊?”云居久理实在有些不明白,看着松田阵平去摩天轮售票处买票。
松田阵平付好钱之后,朝着她晃动着手里的票券说道:“相信我,从摩天轮上下来之后,你接手的这个诉讼胜率能拉升到百分之九十。”
云居久理原本坐在书桌前的时候没有觉得自己多困。
刚才在来的时候,松田阵平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像是摇摇椅一样催眠。
她在车上睡了半个多小时,简单地补充了一□□力。
睁开眼还听到这家伙嬉闹得语气,气不打一处来:“最好是这样。”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
其实她也没指望从摩
天轮下来能像松田阵平说的那样。
或许是因为这个家伙看到自己高强度的工作,想要带她来放松一下吧。
算了。
出发点是好的。
云居久理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现在是早上八点整。
摩天轮转一圈大概需要30分钟到20分钟。
这个时间不是很长。
云居久理踩在摩天轮观光厢里的时候,看着逐渐升空的地面想:就陪他坐完这半个小时,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回律所工作了!
在观光厢内,松田阵平站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的风景,声音轻扬:“今天的天气和那天很像。”
“是吗?”云居久理随便跟了一句。
她反正是不记得了。
不过这家伙都不害怕吗?
自己差点死在这里,现在重新回到命悬一线的地方,居然还能这么云淡风轻地和她谈笑。
云居久理的脑袋挨着玻璃,看了一眼他说的天色。
远处地平线上的白色晨光越来越清晰,散播出来的光圈外面还带着一团霞光,把远处一座座隆起的楼宇变成了漂亮的双色。
“那里,就是十年前千田三郎伤人案的案发现场。”
他突然说。
云居久理一怔,顺着松田阵平手指的位置看了过去。
在靠近摩天轮的西北侧有一条像刻在骑士宝剑上的十字架街道,那里是这附近很有名的复古街道,据说从大正年代就一直保留风貌,还有很多木板屋以及挂在屋外的素白色宣纸做的鲤鱼旗。
“这么多年来,那里并没有发生过什么变化。”松田阵平说。“但是那里的人都已经忘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
云居久理觉得他这句话很有深意,好像在暗指着什么。
随着地面越来越远,眼前所能看到的视野范围也越来越广。
“你带我来这里,就是想要让我看看当年的案发现场吗?”云居久理问。
“当然不是。”他说着,递给云居久理一个东西,是一把精巧而又漂亮的羊角刀。
云居久理在接过来的时候,心脏重跳。
这把羊角刀和上次她和松田阵平研究了半天,在图纸上画的那把很像。
“我找了好多店,他们没有人能做得了这个。还是我一个神通广大的老朋友帮我联系了一家设计室按照你画的图纸复刻出来的模型。虽然和你的那一把有差距,但外形还是差不多的。”
一想到老班长这段时间一直被他的电话轰炸,然后也跟着暴走审问自己到底要把这个东西给谁的样子,松田阵平就有些不苟言笑:“下次见面,大概率要被修理一顿了。”
云居久理更哭笑不得:“这个在律所给我也可以啊,为什么还大老远地跑着一趟呢……”
对于之前摩天轮的炸彈事件,云居久理其实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
只不过一些细节方面还没有明确。
这里也是云居久
理失去记忆的根源,此时此刻再坐在这里的时候,她完全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那短暂的三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呢?
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
松田阵平微微坐直,在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凝重、眼睫压住了光影将桀黑的瞳孔映照得幽暗而又深情。
他微微压住气音,像是确定每一个音节。
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我知道。你在交给我的时候,还说了一句话,我这一生都会把这句话刻在心里。然后,我想对你说……”
云居久理的呼吸屏住,突然觉得他好像有些靠得太近了。
他想说什么?
云居久理有些听不清,只觉得那把塑料材质的羊角刀被握在手里的时候,她的心跳动得很快,就像是要从身体里跳出来一样剧烈。
她的呼吸快要跟不上了。
眼前视野模糊、耳膜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