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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见微书肆

长安盛春,绿意葱茏,百花如飞凰之羽,开得正盛。

柳扶微单手支颌,不时感受空气中的淡淡花香,连看着马车外纵马飞驰的少年少女们都面露笑意,倒叫阿萝有些不惯了。

阿萝:“怎么不管下多少禁令,这种当街策骑、侵占街道之举就禁不住呢?”

“其实,马上的人生得好看,也未尝不是一道风景呐。”

“小姐不是最反感这些纨绔么?”

“人生得意须尽欢,能将旁人眼光视若无物,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小姐是因为想通这一点,才会如此装扮么?”

“这装扮有什么问题?”

阿萝默默睨回自家小姐这一身红粉衣冠上。

彩绘云霞的绯红背子,一腰青绿的绛纱裙,袅娜纤巧的身段立显无疑,碧色朱雀簪钗搭着精致的芙蓉妆,更是衬出了她艳如三春之桃。

嗯,是连阿萝多看几眼都觉得脸热的程度。

看样子,小姐是将说过的“我不能化太浓艳的妆会被人议论故意争奇斗艳”这句也给抛诸脑后了。

阿萝将目光落向车内大大小小的包裹:“不是说要给左少卿买礼物的么?”

“这么多东西,回头挑一两件呗。”

阿萝:“……胭脂、石黛、铅粉、花钿,谁不知左少卿是天煞孤星命格,这般送法,会不会以为是在明嘲暗讽啊?”

“会么?”柳扶微有些莫名看了阿萝一眼,“阿萝,我怎么觉得你在帮左少卿说话啊?”

阿萝道:“顾家小姐死的那一夜,府上不也发生一些怪事儿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和大理寺做好关系稳妥点。”

是了,阿萝要不提,她险些要忘了这一茬了。

顾盼案至今仍是谜团,就意味着,真凶至今还逍遥法外……

不过,都过去一年了,柳府始终风平浪静,兴许当夜那一案会发生在柳府,纯属凑巧?

作为一个自觉命不久矣、恨不得将往昔一切恩恩怨怨碾碎埋了、连享福都悄然按次算的柳小姐,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再添新忧。

她惦记着最爱的那家茶肆,道:“晓得了。不如先去食个一品滴酥再逛?”

谁知来到一品楼,原本的茶楼招牌不再。

“我忘记和小姐说了,一品楼现在改成了一家书肆。不如我们换一家?”

柳扶微抬头看着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见微书肆。

“一品楼不是百年老字号么?”

阿萝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什么情况:“听说这家书肆好像不止是卖书,还能变着花样演话本……之前少爷翘课偷来过这一次,被老爷罚跪的时候,他还说是因为看到书肆有你的名字……”

“……”这明明是见微知著的见微吧!

但听“话本”一字,柳扶微还是就来了精神。

去年这会儿,她还追了几本吊人胃口的话本,一想到赴黄

泉前,脑瓜子里还装着许多故事坑,她就不太得劲。

柳扶微拾起帷帽:“既是风靡,进去瞧瞧呗。”

****

这见微书肆果然同寻常的茶楼不同。

一迈入门槛,各色书柜林立,人头攒动,来来往往者或手持书卷,或谈笑风生。

乍一看,端得是一派书香缭绕的奇景,可越过人群,又见厅堂中立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台面,边上茶座不少客人正在饮茶食酪,仍保留着之前一品茶坊的做派。

啧,一边吃果子一边看话本一边再听故事,这不正是她向往的场景么?

今日柳扶微衣着鲜丽,自引来茶博士殷切上前,问:“这位娘子可是订了座?”

“我是来买书的。”

“好嘞,这边请。”

茶博士领她向内走,柳扶微留意到戏台边站着几个样貌周正的儒生,好些客人半是激动半是羞涩地朝儒生投去注目礼,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小娘子。柳扶微问道:“这儿一会儿有戏要上?是说书,还是百戏?”

“是傀儡戏,池公子亲自来编排呢。”茶博士热情介绍。

“莫不是池子春池先生?”

“可不是。池先生可是今年三甲最热门的人选,今儿是他的主场,这不,半个长安城的公子小姐都赶来占座呢。”

柳扶微略表意外地“哦”了一声。

这些年是有不少话本出自一些来皇城赴考的学子、抑或是国子监监生之手。一则,可在皇城博些才子的名声,好传入考官耳中;一则也可为自己多挣些盘缠。

不过大多时候,他们只提供本子,再由各酒肆、茶坊请专人来演说,想不到,这家书肆竟然能将本尊请到台面上去,无怪顾客频频了。

陈列区将话本做了简单的分类,一眼扫去,公案、灵异、烟粉、神仙、妖术应有尽有,柳扶微顿时生出一种“老鼠掉进米缸”的愉悦,随手就拿了一卷:“你们这儿的书怎么卖?”

“一卷抄本一贯钱,一册纸书五贯。”

嚯,她老爹一个月的俸禄也就够买五册书。

柳扶微眉梢一挑:“别人家三卷抄本才一贯,你们这价也未免离谱了些吧?”

伙计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您买了我们家的书,看过之后可回头再换一卷新的,茶点亦可削价两分,还可不费分文看戏,如此算,岂不是更实惠么?”

既省了卷册钱,又能顺带挣一笔茶点钱……

柳扶微眉梢一挑:“你们倒挺会做生意的。”

说话间,忽听身有人道:“扶微?”

她循声转头。

一个修眉端鼻的绿衫女子站在身后。

“徐秋骊?”

“呀,真是你!我刚看到阿萝,还想会不会是你,见你戴着帽子还不敢认呢!”徐秋骊迎上前,热络牵起她的手,“听你回老家养病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扶微却是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回老家养病了?”

“我去过你家,听你爹说的。”

“你来找过我?”

“那是要的啊。你不知道,听说你出事的时候我都快要被吓死了,听你爹说你没事才放心……欸那你身子现在都养好了么?”

“好了。”

“太好了,之后又可以一起玩儿了呀!”

这位徐小姐的父亲是宿卫东宫的果毅都慰,官不大,从七品,在长安闺秀圈里,通常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听大家侃天说地,偶尔还会受到顾盼那些刁蛮闺秀奚落的那种女孩。

柳扶微是帮她打抱不平过,却也谈不上多么亲密。

听说自己出事之后,她还专程登门造访,心生些许意料之外的暖意:“你也是来这里买书的么?”

“对啊,我……”

这时,又听人道:“秋骊,你在和谁说话呀?”

但见几个身着罗衣闺秀步上前来,柳扶微一眼认出好几个老熟人——长安未出阁且不低调的闺秀无非就那么些人,有几个之前还是顾盼的跟班儿——和柳扶微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被众星捧月围在当中的那个少女倒是第一次见,唇若点樱,一身淡粉色的烟罗软纱,腰配翠琅,装扮雅而不俗。

徐秋骊道:“她就是扶微啊。扶微,这位是永安侯府的永宁县主……”

“我是公孙馥。”那位小姐大方上前。

柳扶微稍愣。

竟然是永安侯公孙岳的孙女儿。

要说大渊最有才华者,谁不知帝师公孙岳之名?三朝帝王之师,曾授国子监,后翰林院掌院学士,银青光禄大夫,门生遍布天下,连昔日的“天下第一智”皇太孙都是他的学生。

据说,公孙家的独子死于洛阳神灯一案,后家中嫡亲仅剩两个孙女儿。圣人封两位小姐为永宁县主、永安县主,并亲自指婚,将大孙女儿公孙虞许配给国子监忌酒裴瑄。但悲哀的是,新娘子公孙虞不知中了何种邪祟一病不起,不久后亡故。

公孙岳一病不起,在小孙女儿公孙馥陪同之下,辞官去南边养病。

原来已回到了长安。

柳扶微听闻眼前少女是公孙家的女儿,正待摘帽施礼,就听公孙馥道:“你就是那个不论去哪儿都在‘艳压群芳’,将顾盼活活气死的柳小姐啊。”

柳扶微:“?”

“咳咳,顾盼之事扶微也是受害者啊……”徐秋骊赶忙道:“而且扶微她只是姿容艳丽,平日也只是略施粉黛……”

今日浓妆艳抹的柳小姐:“……”

“噢?那我倒是好奇了。”公孙馥见柳扶微还戴着帽,道:“柳小姐,这也不是在日头之下,你怎么还戴着帽子呢?”

看来顾盼案后,长安闺秀圈内关于自己的流言是传得满天飞,否则这位永宁县主也不至于第一面就来找事儿。

柳扶微能猜到自己摘下帽子之后,保准又得被说“用力过猛”了。

大概是因出门走了这一遭,她的心境不自觉发生

了变化。

爱美的女孩子,有点小心思实属平常,对比一下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妖贼,眼前的女孩子们倒真算是善良可爱多了。

遂道:“我偶感风寒,脸上还起了疹子,就不传染给大家了。”

不料,公孙馥往前两步问,道:“听闻你在大理寺中被妖道绑架,不知真还是假?”

这问法不免给人一种冒犯感,柳扶微道:“公孙小姐打哪儿听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的啊。”

“我只是临时被拉去当了会儿人质,这件事其实……”见她们皆露出好奇之色,柳扶微及时止住话音,“哎呀,瞧我这脑子,恐是当时摔马给撞糊涂了,有些事不能多说的。”

所谓辟谣,若是一本正经地辟,显得太过官方辞令,反而不易让人轻信。但若是不经意透出一点官方都不肯透露的“机密”,就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了。果不其然,几个女孩子都凑上前来,连徐秋骊都忍不住问:“你还摔了马了?”

“才一出城,他们嫌我碍事就把我丢下去了,连肋骨都断了两截,我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总算运气好,灵州的薛医圣是我爹的旧识,最擅断骨复位之术,我躺了足足大半年才好呢……”

听到骨头断裂,小姐们均面露惧色,目光瞬间多了同情,柳扶微不忘收了句经典的话尾:“哎,这些,我只告诉你们了……”

几位闺秀闻言,自然要说保密,更有人义愤填膺,说“你也是无妄之灾”“还不是大理寺保护不力”云云。

目的达到,她正待开溜,又听公孙馥问:“听说当日大理寺死了好几个公卿之子,你也在现场,可知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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