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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最后一日

皇太孙初回长安的头几日,春雷打个不停,待雨过天晴,朝中就有人坐不住了,煽起了一股质疑双储君之风。

此议题虽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前几次太孙不在皇城,众人深知圣人舐犊之心,不愿废其名,自不会追根究底。

此回不同。

且不提圣人亲迎太孙回宫,光是这倾尽天下医者之力也要为太孙治病的架势,圣心可窥一隅。

难保……圣人没有废太子、立皇太孙为储君之意。

这哪里使得?

换作是三年前倒也罢。如今的皇太孙,哪个不知他早已慧根尽失,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之责?

是以早朝时,御史台连同国子监忌酒裴瑄折子一上,就引来了一阵朝臣附议,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应声的多为太子党,祁王党集体静默。

圣人在不悦之下匆匆退了朝,尔后至东宫承仪殿探望孙儿病情。

一来,就将司照唤到跟前坐,紧倚着他问:“眼睛真有好转?”

“多谢皇祖父记挂,孙儿好些了。”

连裹了十日眼药,施了各种针灸,不知是哪个起了作用,今晨换眼布时,竟见好转。圣人龙颜大悦,重赏神医。

实则,司照的眼睛之所以能恢复些许,同这些医者关系不大。

昨夜梦醒,原本黯淡的脉望煞气骤增,今晨睁眼即看清稍许。

司照问:“皇祖父,宫中近来可有异象发生?”

圣人:“何故有此一问?”

司照看向圣人腰间佩饰:“今日祖父佩起了这枚貔貅,孙儿记得当年您嫌此玉过重。”

“这确是上好的辟邪神玉。”圣人笑了笑,“往日朕自觉精神矍铄,妖鬼自当避趋之,到了风烛之年,难免也会同寻常人一般……瞻前顾后,惜命如金。”

司照抬眸,认真道:“祖父乃是真龙之躯,自当寿比天高,福泽绵长。”

慈祥的老人又笑了,望着形相单薄清癯的孙儿,眉目见透着本不该是这个年岁该有的疏淡与寂寥:“祖父知道,自回东宫以来,你受了不少委屈。”

“皇祖父多心了。”

圣人轻轻摇首:“早朝时,裴瑄提出双储不合祖制,当行废之之论。”

司照微微一怔。

裴瑄是国子监忌酒,乃天下仕子之师。明面上是清流,实则已是太子党,由始至终奉行“立长立嫡”,由他谏言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只是,初回东宫的皇太孙眼睛尚在治疗之中,此时提出异议,无异于触及圣人逆鳞,非绝佳良机。

父王他……到底还是心急了些。

“裴中丞自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司照道:“本是孙儿有负重托,无论皇祖父如何定夺,孙儿绝无异议。”

“你还是这般心软……”圣人轻叹一声,“不说你爹这些年诸多荒诞行径,当年他背着朕对你做出那等惨无人道之事,若非为了你……他的位置,朕,根本不会留到今日。”

此话着实令司照一惊。

圣人一抬手(),示意他听自己把话说完:“送你至神庙修行?()?『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本以为神僧们能够修补你的慧根,未曾料到会让一座罪业碑将你困住……”

老人家缓缓起身,步履蹒跚道:“当日得闻天书降世,朕初时心中着实不忍,亦不愿你为那虚无的仙缘舍去性命,但之后辗转反侧,唯恐大渊社稷真有一劫,才……”

原来那时,不止是父王,也不止是皇叔,就连皇祖父也起了牺牲他的念头。

圣人佝偻着腰步至窗边,“你写给祖父的信,爷爷每一封都拆了,不回,是不知该如何回……”

尽管早已猜到,此刻亲耳听闻,难免黯然。

“照儿,你可……会怨怪皇祖父?”

司照没有立刻回答。

纵然如此,皇祖父已是世上最关心他的亲人了。

“当年是皇祖父亲自送我至神庙,恳请师父救我一命,孙儿这条命,本是皇祖父所救,唯有感念,谈何怨怪。本是孙儿……让皇祖父失望,未能够开启天书。”

圣人回头,愧疚的目光落在司照身上,“也许这才是天意。”

司照敛眸。

皇祖父道:“听顾儿说,你的罪业碑上已然无字,想必是经年修行颇有裨益。此番你救下灵州,朕亦深感欣慰。”

司照为祖父斟茶的手微顿了一下。

看来师父,并未将罪业碑文尽现之事告诉祖父。

司照心头莫名一松。

“至于修补灵根之事,祖父自会另想他法。”

“一切得失皆乃孙儿的修行,有没有灵根于孙儿而言已不重要,望皇祖父莫再为此事劳心。”司照诚然道。

“你啊,现今说话行事倒真是愈发的有佛性了……”圣人见皇孙不愿再提,亦掩去了满面痛心,“也罢,此事倒也不必操之过急,皇爷爷年事已高,却另有一桩事放心不下。”

“若孙儿力所能及,当为皇祖父分忧。”

“是你的婚事。”

大概话锋转得太快,以至于司照微微愣住。

“我……”

“自你十四岁时朕便想着要为你议亲,你呢,每一年都有新的借口,巧立名目、花样百出,呵呵,如今你自己看看,皇室宗亲之中,过了十八还未成婚的,是不是就剩你一个了?”皇祖父叹了一口气,“今时今日,不能再以年少为由搪塞朕了。”

司照难得的现出些许窘意。

“孙儿于神庙修行,早已无尘世之心,何况……”他顿了一下,“我五感未愈,娶妻怕是误人幸福。”

原本还一脸慈爱的圣人终于正色:“皇嗣关乎社稷,你乃我大渊皇储,这是你理应尽的责任!眼睛既已复明,若再反复推辞,朕明日就颁一道选皇太孙妃敕,令百官各自举言十四岁以上的嫡女孙女,朕,亲自来为你选妃。”

司照神色微微一变,起身抬袖:“皇祖父三思。”

“朕知你向来淡泊于女色,也不

() 曾要求你妻妾成群,但选太孙妃之事迫在眉睫。待你成了家,至少那帮老臣就不能以此为弹劾,某些风声自然也会淡下,届时……”

话未说完,忽见有人跌跌撞撞奔入殿内,跪身通禀:“陛下,昭仪殿派人急禀,小公主……出事了。”

*****

晴空湛蓝,纤云不染。

一道金黄的阳光探入屋中,透过轻柔的床帐,轻飘飘地洒在身上,烤得整个人暖烘烘的。

“小姐,日上三竿啦,再不起,小心老爷又把郎中请来给你诊脉了。”

柳扶微舒舒服服伸着懒腰,听着小婢女阿萝的抱怨声,打着哈欠道:“阿爹也真是……我才回家几天,连睡到自然醒都不让……”

“小姐,你这些日子除了吃就是睡,郎中都说你是‘阳气不足’……哎,别又倒下去了,先洗把脸……”阿萝递上温热的方巾,就着自家小家脸上一顿轻轻揉搓,“前些天一直阴着,难得放晴,可不得出去晒晒太阳,补补阳气?”

柳扶微清醒了些,伸手捏着阿萝的脸颊,笑道:“你是不是昨晚又背着我偷吃好吃的啦,脸蛋怎么都嘟噜起来了?”

“才没有!”

回来好几日了,柳扶微依然没有太多真实感,每日一睁眼总会本能地担心又回到那凶禽蔽日的山野、阴森可怖的幻林、海浪涛涛的岛屿,非得调戏调戏自家小婢女,才敢信自己是真的回了柳府,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阿萝一边给她穿衣,一边心疼道:“小姐在外边定都没好好吃饭,腰都小了两圈,之前的衣裳都有些不合身了……”

柳扶微自然不会说这是脉望的功劳,一听“吃”字,忍不住问:“厨房做什么好吃的了?”

这几日,柳府厨房没个停歇,是二姨娘亲自张罗来了新的厨子,变着花样的捣腾三餐。

自是柳常安吩咐要给闺女补身体来着。

她起得晚,除了早餐外,本该是午膳吃的透花糍都蒸好了,再配上羊汤馎饦和新鲜出炉胡麻饼,可谓是食指大开,吃得甚是满足。

“你且慢点,先吃面暖暖胃……”

柳常安改不了饭桌上挑人吃相的毛病,尽管态度比从前温和,依旧影响了柳扶微的胃口:“阿爹今日不早朝啊,怎么这个时辰还在家里……”

“也不看看都几更天了,早就下朝了……”柳常安道:“爹接下来有一桩三司要案,这几日就住台院里了,回来拿些衣物……你人感觉如何?可还觉得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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