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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第十八章 冬夜

耿守忠的眉眼就舒展开了。

灵应军不入关,牛酒入关,多么有分寸!

义胜军平日里吃的也是麦饭,寒冬腊日,年关将至,他们却连肉味儿都闻不到,现在可好了!

军官们吃羊,吃烤全羊,可士兵们也能尝尝荤腥,有肥肥胖胖的猪,杀个几头!

猪肉是要剁成小块扔大锅里炖了的,猪下水也不能浪费,胡乱洗一洗,一起扔进锅里!今日这样丰盛,又有劣酒给士兵们开怀畅饮,合该在肉汤里多加一把盐,每人一碗热气腾腾的炖肉,管它有没有什么腥膻骚臭的腌臜气,胡乱吃下去,整个人在冬日里也跟个小火炉似的热气腾腾,只觉得连酒都还没喝进去,毛孔已经醉醺醺了。

刘十七——赵鹿鸣心里偷偷称他为高三果——就坐在耿守忠的下首处,见谁酒杯空了,就殷勤地起身去斟酒。

太殷勤了些,甚至显得谄媚,明明他奉上了牛酒,姿态却这样谦卑,其实细想是有些古怪的。

但刘十七毕竟只是个未及冠的小娃子,他有什么资历?这一桌论年龄辈分都是他叔叔大爷,论资历都是上过战场的宿将,那可不正该殷勤些?

其中有人提起籍贯,正与刘十七是同县,这娃子一听说就更激动了,放了酒壶,出席就拜。

“我兄有义父庇佑,”他说,“我若也有他那样的好运道就好了!”

耿守忠就哈哈大笑起来,轻视里带着亲热,总之是觉得自己交了好运,竟然得了这样一群傻乎乎的好大儿,这不就更该多喝一杯吗?

“待你兄归来——”他的话戛然而止。

赵俨还未必能回来呢,他想,那傻娃子被他扔出去探路,生死都是未知——说实话,还真有些不落忍。

但这点内疚很快就被风吹过去了。

“待你兄归来,”耿守忠亲亲热热地说道,“给你排个辈分,也作我的义子,如何呀?”

这一个义子看着比上一个还傻,但这有什么问题?灵应军名义上的主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能选出什么好兵?她只能选出这群陪她一起玩过家家的傻孩子啊!

赵俨是天将亮时回来的。

整个石岭关都睡得很熟很踏实,但城墙上站岗的士兵还是望见了这几百个灵应军士兵,以及他们的指使。

当这个士兵跑到武官们的院子前,还没来得及喊时,有人推开了门。

“统制还睡着呢,何事?”

这人看不清脸,只看得到又黑又壮又高的身形。但传令的小军官是没义务去分辨他是不是耿守忠身边亲卫的。

“请郎君转告统制,赵俨领灵应军而归。”

“多少人?”

“夜里看不真切。”小军官说。

这人就嘟嘟囔囔地关上门了。

又过了许久,终于有更加拖沓的脚步声传出来。

不到时辰,理论上是不能开城门的。

但这只是理论上,实际每个坚持这项原则的守官都可以被史书记一笔,而耿守忠是个有远大宏图的的人,不考虑因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入史书。

他尽量用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也没有将所有的亲兵都喊起来,前呼后拥地上城楼,他的酒醉还没完全醒,见到身边是昨夜新收的义子,也就浑浑噩噩地点一点头,带着他和两个亲卫上了城楼。

城下黑乎乎的,有火把,晃得人眼睛都花了。

“义父!”赵俨在下面喊,“是儿呀!”

耿守忠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开城门。”

身边有亲卫是个耿直的,好心提醒,“统制,天还未亮,敌我不辨呀!”

“死迷粗眼的,”耿守忠骂道,“北边哪有敌人!”

不错,北面是忻州,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是不必担心贺权会突然反水咬他一口的,他只担心贺权卷死自己!

更往北就不用说了,更往北是王师!只恨王师不能星夜兼程来到城下救他于水火!

一个亲卫下楼去吩咐一声,城门就缓缓开了。

有影影绰绰的火把,有碾过霜雪的脚步声,有人吐口水,有人在同城门旁的守军说些什么。

还有一个亲卫,与刘十七一起在城楼上护着耿守忠。

变故就在突然之间发生的。

刘十七虽然是个憨子,但他生得又高又壮,站在耿守忠旁边,差不多能将耿守忠装进去。

就在耿守忠探头向下看时,他忽然伸出钢铁一般的双手,牢牢抓住他的两条腿,将他从城墙上掀了下去!

有凄厉的惨叫声,刺破了黎明前的石岭关!

“贺权反了!”

“贺权反了!”

“贺权反了!他跟了宋人!”

“他们杀了统制!”

城下有人立刻大喊大叫起来,那耿守忠大头朝下摔了下去,砸在地上死没死透是没人知道的,因为从天上扑下来这么大一个人,城下的好大儿领着灵应军往里进时,肯定有人吓得就拔出大斧,上去胡乱地凿上几下啊!

但灵应军士兵还是花了一些时间,才杀光城门处的守卫,冲上城楼。那时刘十七也变成了一只血猴子,身上还挂着不知道谁的半只胳膊,整个人颤巍巍的,见了赵俨就叫,“你怎么才来!”

赵俨就皱眉,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但最后还是大喊了一声,“快跟我走!”

当醉梦中惊醒的义胜军慌张且愤怒地冲出城时,正好就在城外撞上了耿守思那两千守军。

夜里的石岭关,四处有人放火,有人高呼,有人大喊大叫,可喊的不是灵应军,蜀人的口音与他们相差十万八千里——那甚至也不是河东人!

于是义胜军一听就知道,这就是他们自己人的声音!

他们说,是贺权杀了统制!

当然其中也有些微弱的辩解,甚至有人是从城墙上逃下来的,就很想对其他人说一句自己看到了什么,真实发生了什么。

但天这样暗,夜这样黑,到处都是火光与厮杀声,谁都必须全力以赴杀死对方,才能保证自己生命暂时的安全,怎么会有人能站出来喊一句“这其中必定有诈”呢?

义胜军都跑向了北门,热热闹闹,火光冲天,南门打开时就显得很安静了。

灵应军入城也是这样安静的。

李世辅抬起头看天,高二果不解地看他,“李大郎,你看个什么?”

“冬夜这样长,”李世辅笑道,“怪不得帝姬喜欢这里的冬夜。”

在孙翊、赵俨、以及那个很倒霉的忻州守将还没走到石岭关下的时候,孙翊悄悄问过王十二郎一个问题。

“小郎君以为,帝姬才学性情如何?”

虽然开口问这个问题有些鲁莽、无礼、荒唐、僭越,但他们很有可能是并肩作战的友军,如果这支军队的主人是个男子,几乎每一个与灵应军打交道的人都会用不同方式悄悄打听。

灵应军走了这么久,孙翊还是第一个问出这问题的河东路将领。

王十二郎就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展开一个笑容。

“帝姬衣食朴素,体恤兵士,明法度,有仁心,”他声音很柔和地说道,“不愧是官家亲封的仙童,当真有仙家气度啊。”

没有关于血腥的一面,也没有关于阴谋的一面,这个满身血污的汉子听了之后就连连点头应和,“原来如此,真不愧是世外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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