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喜欢在遭遇了不公平待遇时怒骂一声: "你会遭报应的!"
然后如果恶人真的受难,又会神清气爽的道一句: “瞧啊,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可是世上哪有什么报应,若是真有,也就不会有那句流传千古的话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所谓的报应或许不过是别人替你报了仇。
丰恂看向皇宫的西北方,那里是太后太妃们所住的地方,太后的寿康宫和太妃们的寿安宫。
他不知道太后在先帝的子嗣上有没有动手脚,但他能肯定如今皇宫这般局面,外祖母她老人家必然是插了一手。
主使谈不上,推波助澜、为某些人行动提供方便,或者借某些人之手行事,这些都是在后宫浸淫多年的人玩熟了的。
不然赵焱那么多子嗣为什么一个都立不住?先帝的英魂显灵?呵。
如果先帝真还有一丝魂魄存留在世间,他必然第一个取赵焱本人的项上人头!
丰恺从旁边炉子上取下水壶,先给赵嘉平斟了一杯,赵嘉平端起,凑到嘴边抿了抿,没有言语。这就是默认了。
尽管赵焱上位后很是清理了一批太监宫女,但是母后在宫中的势力依然是他无法想象的。上到后妃身边侍候的人,下到倒恭桶的最末等奴才,她都有渗透。
如果不是赵焱警惕心太强,不仅寝宫伺候的都是原瑞王府带去的老人,就连召幸嫔妃都是抬去正阳宫,说不定早就传来皇上暴毙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赵嘉平眼里闪过一丝讥诮。
也许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怕被说得位不正,赵焱那般心狠手辣,连先帝都敢……
却愿意留着太后,甚至日日去请安,做足了一副孝子的模样,为得不过是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可是有什么用?
众人面上不说,心里谁不知道,他的脚下踩着血。她亲爹和亲儿子的血!
赵嘉平的手有些抖,丰恺默默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盯着丰恂。
"你想怎么做,直说便是。"
“我想请外祖母帮个忙。”丰恂垂下眼眸,右手摩挲着左手拇指,嗓音清淡,却掷地有声。
"让赵焱相信,颜
儿是他的女儿。"
一个已经长成、即将及笄,同时也会是他唯一的子嗣。
"什么?"赵嘉平惊得站了起来, "荒谬!颜儿明明是你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会信的,只要给他足够的理由,他会相信。"
丰恂唇角扯起一丝似有似无的弧度,像是笃定,又像是嘲讽。
“因为他现在需要一个孩子,哪怕那是个女儿。”
学先帝一样选择外孙继位,也好过在旁支宗亲里挑。
谁都想将位置传给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况且赵焱年岁比他大不了几岁,依然壮年,未尝没有再生几个,总有一个能长成的想法。然而他有耐心有信心等,朝臣却不一定能等住。
"听闻前不久已有大臣上书过继子嗣,请立太子了。"丰恂望向父亲,话是疑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丰恺微微颔首,是这样。
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能后继无人。皇上长久没有子嗣,朝臣早就按捺不住了。不光是为了王朝的未来担忧,还是为了自己、为家族的将来。从龙之功、泼天富贵,可能就在一夕之间唾手可得,这样的机会,谁又忍心放过?
成,则一步登天;败……
赌徒上赌桌的时候,从没考虑过失败,他们总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哪有那么倒霉”、 "试一试,说不定就赢了"。
而这种情绪很容易传染,只要有一个开始尝试,接下来的形势就无法控制。“皇上没有表示,留中不发,可这明显不是长久之计。”丰恂道。
“此时的他需要一个理由,让他能挡住这些大臣和宗室的攻击,让他拥有更多的时间去生一个‘儿子’。"
女儿会是很好的挡箭牌。
"只要让他有八成相信颜儿是他的女儿,他就会认,而且是昭告天下、光明正大的认。"即便最后仍然没有生出儿子,可那时候估计早已有了外孙。以赵焱的脾性,他会觉得这是做了两手准备。
他会欣喜、庆幸,感谢老天待他不薄。
人的思维一旦被感性占了上风,从一开始就有了倾向性,他就很难保持冷静客观。哪怕证据链
没那么充分,他也会下意识忽略不合理的地方,相信那个他希望得到的结果。丰恂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逝,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消失不见,快得他根本抓不住。他忍不住皱起眉,正要细想,忽听对面赵嘉平又开了口。
"你甘心让颜儿认仇人为父?"她紧紧盯着他。
"如果一切都如你想的那般顺利,她会被赵焱认回去,她会叫他父亲,会承欢在他膝下,会真心的把他当成长辈孝敬侍奉。
至于你,对她而言,就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侯爷,甚至为了不让赵焱起疑,你、我,以及长公主府的所有人都不能再跟她亲近。即使是这样,你也甘心?还是坚持?"
丰恂倏地攥紧手,指尖扣进肉里,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感。不强烈,却让他的唇逐渐发白。
他怎么会甘心,又怎么会愿意看到那样的场景?
没有人会想将自己的女儿交给别人,听着她唤别人父亲。那不亚于挖心之痛。
可是相比起这些疼痛,他更想让她开心快乐,想让她拥有以前没能拥有的一切,想让她站到最高处,只要享受别人的艳羡就好。
而这些,是他作为她父亲给不了她的。
皇上的女儿就是公主,没人敢对她的身世指手画脚,起码明面上不敢。
人人都得奉承巴结她,她可以自由自在、舒心畅快过她想过的生活,无人可以干涉。等到以后时机成熟….…
丰恂敛眉,掩下眼里的深思。
"娘,颜儿是我的女儿,这一点不会因为我说她不是就改变。不管她知不知情,只要我知道她是,这就足够了。"
丰恂直视赵嘉平,目光平静, "当年您没坐上的位置,让您的孙女来坐,可好?"赵嘉平一愣,继而猛地瞪大了眼, "你……"
你竟是这么想的?!
"不可以吗?"丰恂眼尾微扬,略显苍白的脸上莫名显出了两分邪气。"您不想吗?"
赵嘉平一时无言,她想吗?
当然想!
那个位置本来就是她家的,她不要,也该是她的儿子要,却被赵焱抢了去。如果让她的孙女假装赵焱的女儿,再把位置抢
回来……赵嘉平只要这么一想,心脏就自动砰砰跳了起来,激动、兴奋,还有大仇得报的得意和窃喜。
蒙骗赵焱,然后最好能在他弥留之际告诉他真相,欣赏他震惊、不甘的表情,想来一定会很畅快。
可是..…
“现在的情况和我当年还不一样,我那时候父皇其实早早就有透露那个意思,朝臣心知肚明,而且还有你爹。"赵嘉平看向丈夫。
当年他可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只一个震慑作用就能让朝臣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他早已没了兵权,而颜儿即便成为公主,那也是突然冒出来的民间公主,还是“私生女”,想让那些迂腐的大人们接受她上位,恐怕很难。
丰恂与父亲对视一眼,忽而双双轻笑出声。
没有兵权吗?未必。
没办法接受吗?只要实力够强,压也能压得他们同意。这世道,实力才是硬道理。
赵嘉平瞧瞧儿子,又瞧瞧丈夫,满脸狐疑, "笑什么,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娘,这些您别操心。"丰恂收了笑,姿态却轻松不少。
"您只要帮我给外祖母传个信,让她帮忙打个配合,其它事情自有我安排。""不告诉我,我还不乐意知道了。"赵嘉平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往亭外走。
"怎么配合,你自己进宫和你外祖母说去,我不当这个传声筒,省得传错了碍了你们的事。"丰恂没料到她说走就走,难得有些懵的看向父亲。
“随她去吧,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会就好了。"丰恺无奈的摆摆手, "倒是你,确定了?"
"嗯。"丰恂面色平静。
“那……计划要变一变了。”丰恺舔了舔唇,拿起旁边赵嘉平那杯水,直接一饮而尽。"这样也好,更加‘名正言顺’。
丰恂没作声,视线落在亭外,雪越下越大了,也不知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自然是到了的,而且还见到了剧情里的原女主。
夏沁颜掀开帘子,一眼就望见了周氏身边坐着的清秀少女,笑容不由愈发深邃。
"外祖母身边永远不缺
美人儿相伴,枉我们急急忙忙赶回来,就怕您一人在家孤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哪成想您这已经有了新人,欻。"
她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尾音一波三折,搞怪又俏皮,逗得周氏哈哈大笑,几乎合不拢嘴。
"你这丫头,出去一趟,怎地变得这般嘴贫,怕不是被人换了芯子?"
她右手边原本满眼惊艳的孙水瑶听闻此话,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脖子一缩,不敢再看任何人。卫泓澳无意中瞥见,忍不住挑了挑眉,这个表妹似乎有点古怪。
夏沁颜对这两人的举动仿若未觉,依然和周氏开着玩笑。
“哎呀,祖母这都能瞧出来?可不是换了芯子吗,我其实是卫琅。”
这话一出,连谷氏都绷不住笑了,卫琅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在愣神,卫琳先一步反应过来,加入搞怪行列。
"外祖母,我才是颜儿,卫琅占了我的身体,您快想办法让我们换回来。"
"胡说,我才是颜表姐!"卫琅瞪眼,表姐说是她,那她当然就变成表姐了,怎么是姐姐?
"你都喊表姐了,还装什么装,三姐莫要捣乱。"卫琳老神在在。
"姐,你好过分!"
两人互喊姐,看得其他人忍俊不禁,屋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只有孙水瑶不安的挪了挪位置,目光闪烁。
孙氏蹙眉,刚刚意外见到外甥女的喜悦褪去,脸上浮上了几丝不满。
怎么瞧着这么拘谨,难不成真像家里之前捎信来说得那样,一下子被吓破了胆?
"瑶瑶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说一声?"
突兀的一句话让笑闹声停了片刻,众人的目光随之望过去,却见被叫的主人公似乎并没听见,依然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瑶瑶?"孙氏越发不快,仿佛都能感觉到谷氏嘲弄的眼神。
孙水瑶茫然的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才猛地转过弯,那声瑶瑶在喊她!
"啊,你……您刚才说什么?对不起,我……可能是路上累着了,这会头有点晕。"她抚着额角,一副很难受的模样,神色不似作伪。孙氏记起
她头部受过撞击,连记忆都给忘了,留下点后遗症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她神色不禁和缓了些, "问你几时到的,怎么也不事先传个信,我好派人去接。"
"刚到……"孙水瑶偷偷瞄向卫泓澳, "到朱雀大街时,还恰巧见到……见到府上的马车了。"这样的神态没有瞒住正观察她的众人,周氏唇角的笑意淡了淡,捻着佛珠低头不语。
谷氏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孙氏,敢情你想叫你侄女来,不是为了你的宝贝儿子,而是奔着我儿啊?那你可打错算盘了。
孙氏涨红了脸,颇觉难堪,然而想反驳又不知从何反驳起。
女儿家的脸面何其精贵,若是此刻直接嚷嚷出来,掀开了那层遮羞布,那侄女往后都不用做人
了。
"既然不舒服,那就早些歇息去吧。"
她扳着脸,示意孙水瑶起身, "今日时辰晚了,不好给你安排院子,你先住在我院中,等明日再说。"
“……好。”孙水瑶尚且有些懵懂,不知道为什么气氛忽然就不对了。
但是好在她有个优点,听话,甚至可以说逆来顺受。
即使不明所以,她也听话的跟着孙氏下去了。
等她一退出去,卫琅立马不屑的哼了一声,故意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抚着额头□口: “哎呀,头好疼。"
“做什么怪样子。”卫琳拍她。那好歹是她们的亲表姐,她没脸面,难道她们就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