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亚雌显然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偏偏乔尼是身份尊贵的雄虫,打不得也骂不得。
他涨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尴尬羞恼, 同时泫然欲泣地看向韩宴, 试图获得几分注目和怜惜,然而那名神情冷淡的男子不知何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了身后——
韩宴终于注意到了他和伽因之间有些过远的距离。
事实上他走的并不算太快,再加上刚才陷入沉思, 步调只会慢了又慢。雌虫却好似有意落在后面,将自己与韩宴和那名貌美的亚雌隔绝开来,不过短短片刻,又恢复成了从前孤僻静默的样子。
就像一只终年生活在阴暗洞穴中的小动物, 小心翼翼伸手触碰阳光, 结果发现这束温暖的光芒太过刺目, 它根本抓不住, 于是又飞快缩了回去,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
韩宴站在台阶处, 静等伽因走过来, 然后如往常一般伸出手,示意对方搭住搀扶。
伽因很听话, 一言不发握住了韩宴的手,指尖冰凉的温度让男人微不可察皱了皱眉。
“进去吧。”
韩宴淡声开口, 不知这句话是对伽因说的, 还是对乔尼说的。
巴佩亲王原本正在里面招待宾客,不经意看向门口,却见韩宴和伽因已经到了。他虽是长辈,但韩宴毕竟是一名血液纯净度高达50%的雄虫, 还是端着酒杯起身相迎。
“阿什亚阁下,欢迎光临,希望您今天能玩得开心。”
巴佩亲王气质温和,带着生意场上的圆滑与精明。他笑着说完这句话,又看了眼伽因,见对方气色还算不错,这才稍稍放心,目光不经意注意到后面的乔尼,又补充了一句:“还有乔尼阁下,希望宴会上的美食能让您感到满意。”
他依稀记得这只雄虫上次在婚宴的时候埋头苦吃,挺有意思的。巴佩亲王从小在深宫中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难得遇到一只真性情的雄虫,一时心血来潮便将对方请了过来。
因为韩宴在场,乔尼不敢太过放肆,闻言尴尬低咳了一声,老老实实低头道:“多谢您的招待。”
看起来倒也是个体面知礼的雄虫阁下。
韩宴对巴佩亲王微微颔首,同时另外一只手顺势揽着伽因的腰身,语气温和有礼:“让您费心了,相信今天会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伽因在这种场合一向都没什么存在感,他除了进门的时候喊过巴佩亲王一声堂叔,随后便没再说过一句话。
韩宴搂着伽因的腰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却察觉到了对方后背的僵硬。韩宴感觉自己像是搂住了一个精致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十足听话,他一向喜欢听话的虫,但莫名不太喜欢现在死气沉沉的伽因。
韩宴微微偏头,冰凉的镜框擦过伽因脸侧,情绪不明地低声问道:“生气了?”
雌虫的腰身不如以前柔软依恋,因为他刚才和那只亚雌说了话?
伽因闻言睫毛颤了一瞬,声音很哑,低不可闻:“您误会了,没有。”
妒忌这种情绪不应该出现在一名雌君身上,否则会遭到雄虫的惩罚与厌弃。
韩宴一看就知道他在撒谎,却并没有说什么,直接揽着伽因朝大厅中间的沙发走了过去。那里坐了一圈虫,都是商政界的熟脸,有几名还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他们看见韩宴走来,纷纷起身相迎:
“阿什亚阁下,好久不见。”
“阁下,很高兴能够见到您,请这边落座。”
因为韩宴雄虫的身份,这些贵族大多都很客气,只有一名金发雄虫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看起来格外突兀,好像是杜兰特家族的大少爷桑德,之前和八殿下伽因订婚又退婚的那位。
大家的目光在他们三者之间来回打量,空气中的氛围莫名有些微妙。韩宴却视若无睹,神色从容的一一回礼,这才和伽因一起在沙发上落座。
伽因显然没想到桑德会来,无意识皱了皱眉。尽管他与对方一向没什么交集,但毕竟曾经订过婚,等会儿万一有虫故意挑起这种事情来做文章,难保韩宴不会生气,已婚雌虫不该和除了雄主之外的雄虫有任何牵扯。
事实证明伽因的担忧是对的,就在大家在沙发上纷纷落座,闲谈着帝都最大的商场该如何扩展改建时,一名坐在沙发角落的清秀雌虫忽然冷不丁出声问道:“八殿下,您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他面容清秀,笑起来很是无害,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和伽因说话,故意往韩宴所在的方向坐了坐:“以前您去拉凡亚星清剿异兽大获全胜,陛下曾经为您举办庆功宴,我们在宴会上见过的,您不记得了吗?”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膝盖不经意碰到了韩宴的右腿,男人却直接避开了他的触碰,神情淡漠地调整坐姿,双腿交叠而坐,整齐的西裤出现了一道褶皱——
韩宴的右腿上辈子是残的,他不喜欢任何人触碰。
伽因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垂眸看了一眼,同时对那名雌虫冷淡摇头:“抱歉,不记得了。”
他已经从神坛跌落,昔年的荣耀只会犹如钝刀割肉,一遍遍提醒着他现在的狼狈,伽因显然不会去回忆那种东西。
“真可惜,”那名雌虫虽然在对着伽因说话,目光却一直落在韩宴身上,状似叹息道,“那个时候您还很善谈呢,桑德阁下也见过的,是不是?”
他冷不丁提起杜兰特家族的少爷,所有虫都下意识抬起了头,巴佩亲王无意识皱眉,商贸会长面色微变,连忙将那名雌虫扯到了自己身边,低声呵斥道:“佛伦,你太失礼了!”
商贸会长此刻悔不当初,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个小儿子过来。佛伦自从那天在宴会上见了韩宴一面就茶不思饭不想,听闻今天巴佩亲王府上的聚会韩宴也会过来,执意要跟随前往,没想到开口就闯下大祸。
一直吊儿郎当坐在旁边的桑德却仿佛嫌事情不够大,目光一直盯着伽因,意有所指道:“我也觉得八殿下婚后不如从前那么善谈了。”
就差没指名道姓说他们婚后生活不幸福了。
伽因闻言下意识看向桑德,目光暗沉,眼底好似有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他缓缓攥紧指尖,正准备说些什么,耳畔却陡然响起了一道清冷低沉的男声:
“因为我喜欢安静的。”
韩宴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一副风雨不惊的模样,显然并未因为大家的话掀起任何波澜。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偏头在伽因脸侧落下一吻,冰凉的镜片泛起薄雾,但不多时又渐渐浅了下去,又淡淡重复了一遍:“因为我喜欢安静的。”
伽因恰好是他喜欢的模样。
韩宴语罢偏头看向佛伦,镜片后灰蓝色的眼眸情绪不明,睨着他似笑非笑道:“还是安静的雌虫更讨喜欢,你说是不是?”
言外之意,嫌他的话太多了。
佛伦闻言脸色白了一瞬,低下头去,显然尴尬到了极点,同时心中不解,怎么会有雄虫喜欢伽因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伽因听见韩宴的话,什么都没说,但紧攥的指尖终于松开了几分。
韩宴察觉到怀中的雌虫腰身似乎软了一点,垂下眼眸,一言不发把玩着对方的指尖。他当初既然决定迎娶伽因,事先又怎么会不做好调查,不过是被退婚了几次而已,对于这些事情,韩宴比那些嚼舌根的虫更清楚,又怎么会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
巴佩亲王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场宴会有虫来者不善,为了避免伽因被针对,主动开口道:“后花园新栽种了一片品种珍稀的仿真兰花,你们年轻虫应该会喜欢,让侍者领着你们去后面转转吧,我和奥哈拉大人他们还要去楼上谈生意,你们应该没兴趣听。”
他嘴里的“年轻虫”指的无疑就是佛伦他们,而席间几名跟随家中长辈过来的雌虫也都识趣站起了身,乔尼直奔餐区,只有伽因安静坐在韩宴身旁,一动不动,显得有些另类。
巴佩亲王意味深长道:“伽因,你也去。”
一群雌虫待在一起,再怎么拈酸吃醋都程度有限,只要不当着韩宴的面煽风点火,问题一概不大。接下来的内容有关商业生意,伽因显然不适合旁听。
韩宴漫不经心吻了吻伽因柔软的发丝,同时在他后背轻拍了一下,声音低沉:“去吧,我谈完事情就去找你。”
伽因闻言这才起身,他看了韩宴一眼,转身一瘸一拐地跟着侍者离开大厅朝着花园走去,在一群健全的雌虫中间,背影显得十分突兀。
异类……
韩宴睨着伽因离去的背影,脑海中莫名蹦出了这个词。他想起当初收养自己的村民也曾经说过这句话,有瞬间出神,直到巴佩亲王邀请他们一起上楼议事,这才跟随起身。
此时外间天色已黑,尽管有路灯照耀,视线也依旧是模糊不清的,最多只能看见后花园中有几棵兰花绽开了花苞,大部分都还没有开放。
伽因走到门口就渐渐停住了脚步,他回头看向身后,却见韩宴他们已经上了一楼书房,房门紧闭,隔绝了一切。
“……”
伽因收回视线,却并没有去凉亭底下和那群雌虫聚在一起,而是随便寻了一处长廊坐下。他一贯不喜欢热闹,独自坐在冰凉的柱子旁边,轻轻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
伽因静静垂眸,神情有些阴郁。
他想起今天那名往韩宴身边凑的亚雌,又想起刚才对韩宴频频注目的佛伦,有一种自己所有物被觊觎的感觉。心脏处好像有一条毒蛇正在缓缓攀爬,绞紧,最后带来一阵窒息感。
韩宴的纯净度足有50%,按照萨利兰法的条例,对方至少还得再娶五名雌侍,原本是司空见惯的习俗,此刻却如鲠在喉。
伽因想,对方也许会像抱着自己一样去抱别的雌虫,然后像亲吻自己一样去亲吻别的雌虫,再与对方做尽一切缠绵悱恻的事,亲密得不能再亲密……
这怎么可以呢?
当然是不可以的……
“哗——”
伽因微微眯眼,原本盘弄着檀木珠的手倏地一顿,手串在空气中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然后重新顺着指尖滚回到了手腕上。
伽因从长椅上缓缓站起身,眉头紧蹙,半边身形都浸入了阴影中。他在认真思考一个问题,或者不止一个,是很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