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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

然后,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生死的罅隙间熬了过来。

并不是好转了,而是适应了。就像顽强的野草在岩缝里扎根那样,就像深渊的每一个魔族那样……

他的身体开始适应在瘴气中呼吸、在黑暗中生存的日子。

魔族们显然对此不满,于是变本加厉地欺辱他。

某个深夜,年轻的魔王久违地来瞧自己的战利品。

兰缪尔衣不蔽体,正蜷缩在角落里昏睡,眉头皱得很紧,唇瓣干裂,渗着血。

昏耀沉默地看了他半晌,目光又落在旁边不知被打碎了多久的食碗和水盆上,大约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他踢了踢奴隶身上的锁链,让人醒来。

兰缪尔睁开失焦的双眼,恍惚了许久才清醒。

他仰起青白的脸瞧着昏耀,竟吃力地笑了笑,喊他:“吾王。”

昏耀居高临下,覆盖着鳞片的面庞在黑暗中难以分辨神情:“后悔吗?”

“这就是深渊,肮脏的魔族生息的肮脏的地方。兰缪尔,你不该来。”

兰缪尔说:“我已有所觉悟。”

昏耀:“自称。”

兰缪尔:“……所以奴隶不后悔。”

“何况,”他低声咳嗽着,“这本就是吾王与奴隶的交易。魔族不再伤害王城的子民,而奴隶臣服于您,说好了的。”

昏耀眼底露出一丝不屑之色,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从腰间解下一个铜制酒囊,扔到地上:“喝吧,蛮羊的乳汁。圣君陛下大约看不上,但你现在只有这个了。”

兰缪尔艰难地爬过来。但寒冷与虚弱令他的手指一直发抖,怎么也拔不开坚硬的塞子。

他努力了许久都无果。昏耀就站在那里看着,心里非但没有半点看到仇人落魄的快感,反而生出一阵诡异的烦躁。

还没等昏耀分辨出这股烦躁的来源,奴隶停下了动作。

兰缪尔将那酒囊冲他举了举,说:“吾王,帮一下。”

昏耀愣了愣。

他不太确信地皱眉:“什么?”

兰缪尔也疑惑:“您不是想给我喝的吗?”

“……”

昏耀沉默了很久,表情古怪:“圣君,你的心态实在很好。”

他弯腰把皮囊从兰缪尔手里拿了过来,索性在奴隶身边盘膝坐下:“许多魔族都在等着人类圣君的结局,大半个深渊都在赌你是先死还是先疯。有些家伙压上了大半身家,看来他们要血本无归了。”

兰缪尔问:“奴隶也可以下注吗?”

昏耀:“……”

昏耀:“醒醒,你连自己都是我的,用什么下注?”

“或许吾王会愿意借些钱给我呢?如果我赢了钱,也等于您赢了钱……”

昏耀额角的青筋跳了跳,用盛着羊乳的皮囊堵住了他的嘴。

魔王的动作太粗暴,兰缪尔被呛得又咳嗽起来。虚弱的声音在深夜的宫殿里一直回荡。

纵使如此,他喝完之后,依旧很诚挚地向魔王表达了“很好喝”和“谢谢您”。

又有一个夜晚,昏耀远远地看到兰缪尔和一个魔族侍从说话。片刻后,那位侍从扇了兰缪尔一个耳光,又冲他吐了口唾沫,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昏耀站在阴影里看完了全程,之后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问兰缪尔和侍从说了什么。

“噢,那位大人吗?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不料兰缪尔竟笑起来,脸颊上甚至还有夜色也盖不住的伤痕,可那双淡紫的眼睛十分清亮。

他抬手指着窗外那轮发光的结界:“那座山崖叫结界崖,结界在深渊的别称是崖月;深渊的大地之所以会燃烧,是因为地底深处有着火脉……”

“此外,深渊没有流通货币,魔族只以物易物。”他笑,“所以吾王上次不肯借钱给我,因为您也没有‘钱’,对不对?”

昏耀突然问他:“地底为何会有火脉?”

兰缪尔一愣,摇头说不知道,又挺直了身子问:“为什么呢?”

昏耀:“你以为我知道?”

兰缪尔:“……”

昏耀的心情恶劣地愉悦起来:“我只是想试试,你是否会说‘因为邪恶的魔族遭到了光明神母的惩戒’……如果你说了,我就杀死你。”

于是兰缪尔也笑了,明明这对他来说不应该是个笑话。

他笑起来很美丽,很可爱,是被光明、鲜花与爱包围着长大的神子应有的样子。

很奇怪,昏耀心想,兰缪尔似乎天生没有恨的能力,至少外表如此。

他不恨任何一个人族,包括那些恩将仇报的子民。

他也不恨任何一个魔族,哪怕此刻正遭受着惨无人道的摧残。

自从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后,昏耀虽未更多地折磨这位手下败将,但也从不阻止族人对于兰缪尔的羞辱。

所以他想,兰缪尔至少该恨自己这个罪魁祸首的。

但是也没有。兰缪尔不仅不恨他,反而常对他笑,比对任何一个其他魔族笑得都多。

他笑起来实在很美丽,又可爱。

很快,昏耀习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瞧瞧自己的战利品。深渊处处都是血腥味,只有这个人像是一汪清凉的泉水,无论是用于醒脑还是镇痛都合适,也很舒适。

但这种当时还略显难以启齿的享受,以一种昏耀万万没想到的方式宣告了终结。

“吾王。”

那个晚上,兰缪尔对他说,“奴隶听说,您刚刚平定了一场叛乱,明日将要处死所有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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