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p>
楚南浔恢复得很快。</p>
原本楚明姣以为会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但并没有，这具身躯似乎得天独厚，幸运得叫人难以置信——沉底深潭十三载,竟然还能完完整整地脱身。</p>
在帝师府休养的这三日，兄妹相聚的温情画面常常出现，但叫人意外的是,总被楚南浔出声留下的人,不是楚明姣，而是苏韫玉。</p>
如此几次后,楚明姣不干了。她将手中端着的汤药放在床边的桌上，很不满地控诉楚南浔：“你这一天,得支开我十次。”</p>
“你瞧瞧，谁亲力亲为给你调的药？谁才是你的亲妹妹？”</p>
苏韫玉站在一侧,哑口无言。</p>
听听，倒打一耙,还得是楚二。</p>
说得好似被留下来，是什么天大的好事，有多光彩特殊似的。</p>
天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有多煎熬。</p>
楚南浔半点没有沉浸在重获生的喜悦中，十三年前,他就是山海界出了名的风云人物,与楚明姣恃美逞凶,打遍山海界的“血雨腥风”不同,他口碑极好,说是世家白壁，代表人物也绝不过分。</p>
这样一个人，会抓重点,会顾形势，会在天衣无缝的话术中轻而易举获取到自己感兴的信息。</p>
这要是旁人，就算是山海界五大世家的其他几家，苏二公子只怕连眼皮都懒得掀一掀，更遑论陷入到这样的被动中。</p>
问题是，这又不是旁人。</p>
于是就发展到，楚南浔问什么，他就答什么的循环中。</p>
这十三年间，大到山海界的现状，深潭的状况，五大家内部的调整与更迭，横空出世的天骄，小到试炼的次数，秘境开在什么位置，出了什么叫人唏嘘惊叹的事，还有山海界各大世家少家主而今的实力，楚南浔都掌握了个七七。</p>
十三年的停顿，给他带来的认知滞后，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消弭。</p>
楚南浔有些无奈：“我找他问些事情。”</p>
“什么事你不能问我？”楚明姣不服气地嘀咕：“他知道的事，能有我多？”</p>
楚南浔扯着唇角笑了粉扑-儿文=~學)下：“也好。”</p>
“我正要问问你，界壁是如何炸开的。”</p>
楚明姣愣住了，她定定与楚南浔对视，兄妹间的气氛在刹那间变得格外尴尬，半晌，她眼珠子转了圈，拿起桌上放着的碗，面不改色地起身，说：“药喝完了，我还有事，你们聊吧。”</p>
出去的时候，一双清棱棱的美目还不忘在苏韫玉身上扫一扫，如果他没错，那分明是在说：你可别什么都和他说，该省略的就省省。</p>
这一幕，自然也落到了楚南浔眼里，楚明姣才出去，他就摇摇头，失笑：“这么多年，我你，宋玢都是有所变化，行事作风，全不似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就只剩明姣，还是这样沉不住气。”</p>
话虽如此，可打心底，还是松了一口气。</p>
没变化，就说明没受苦楚，他宁愿她这辈子都这样简单纯稚。</p>
“她这些年，心里憋着气，可有和谁打斗过？”楚南浔顿了顿，许是处理过太多因这事而起的幺蛾子，声音不自觉低了些：“有打到需要父亲出面的情况吗？”</p>
苏韫玉心里陡然咯噔了下。</p>
楚南浔这是不自觉开始操兄长的心，但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苏韫玉脑子里一下想到了许多。</p>
楚南浔太了解楚二，也太了解本命剑了，本命剑要走的就是这么一条道路，注定要在不断战斗中寻求突破，而实际上，与本命剑切磋，对山海界的少年天骄来说，也是个磨砺自身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被打得嗷嗷叫，打过之后，听见楚二的名字就摆手，可过一段时间，还是手痒痒地要再切磋。</p>
但这十三年，她安静得很。</p>
别说比试了，别人甚至都不到她的影子。</p>
其余的事，包括楚明姣是怎么用撇脚的忘红尘当借口回潮澜河，而后炸开界壁这些，苏韫玉都可以和楚南浔坦白，可唯独本命剑剑心碎裂这件事，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朝楚南浔吐露半个字。</p>
不然楚二得和他拼命。</p>
“没。”顶着楚南浔的注视，苏韫玉泰然自若地答：“你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郁郁寡欢，不想与外人接触，也不想听别人的安慰，所以弄了个小世界，时不时进里面渡劫，磨砺本命剑。”</p>
楚南浔默默听着，等他话音彻底落下，拍了拍他的肩，沉思良久，开口说：“我已然恢复，不必再休养，我等会和明姣说一声，你们也准备一下，明日，我们就回山海界吧。”</p>
===</p>
深秋的风一吹，满地金黄。</p>
自从那日辞别后，柏舟就再未出现过，留下来的那个侍童说，帝师得皇帝传令，要进宫住一段时日。</p>
偌大的帝师府本就只有一位主人两名侍童，现在柏舟一走，就更显得萧萧瑟瑟，冷清至极。</p>
因此，几人要离开，连面子上的告辞感谢这一步都直接省去了。</p>
第二日晌午，一切准备妥当，他们便遇到了回山海界的第一道难题。</p>
山海界的界壁分为两种，一种是供山海界之人进出凡界的，现在都在潮澜河里封着，除却他们来凡界时强闯的那一回，已有百年未曾开启过了。另一种是供凡人进出的，这些界壁常年属于开放状态，十分方便。</p>
按理说，他们要回去，肯定是第二种更好一些，但这些通道，能不能让不是凡界之人的他们进，这就是个未知数了。</p>
正如他们不能借着这些通道出山海界一样。</p>
“供凡人进出的界壁没有门槛，登记个姓名就可以进出，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山海界的人试过混在里面悄悄出去过，但没办法，连第一步都跨不进去。”作为亲身试过这种方法的其中一员，楚明姣沉吟着，道：“出不来，自然也回不去，我觉得，没有必要浪费时间。”</p>
“还是走来时的那条道吧。”</p>
这是已经没有选择了，其他人自然提不出意见，只是免不得眉头一皱，开始担心。</p>
“我们出来时，强闯了那条界壁，他们知道，我们想要回去，只有原路返回，祭司殿与神主殿的人肯定已经将周围围得水泄不通。”苏韫玉向楚南浔：“我们出来时是五人，回去多了一个，这没法解释。”</p>
毕竟，只有山海界之人才能通过那条界壁，而在他们出来之前，界壁已经百年未曾开启。</p>
这凭空出现的一个人，从哪儿来的？</p>
清风顿时一个哆嗦，默默抱紧了怀里的药篓。他也不笨，知道这个时候，需要五个人之中的一个让出位置，让楚南浔顶替自己回山海界，再说难听点，杀人灭口永绝后患都是正常的。</p>
汀白发现清风又开始抖，有些不过去地勾他的背：“你又抖什么，收收你的心思，搁这自己吓自己干什么，你想的那些，殿下压根不会去考虑。”</p>
最坏，不过就是回山海界再和那群人打一场。</p>
半晌，楚明姣摊开手，扯了下唇角，淡然道：“那也没办法了，我们总不能不回去。”</p>
说归说，最后还是想了个不怎么高明的办法。</p>
他们重金请了个易容师，给楚南浔改变了下面部轮廓，而额心与手背上，都被画上长长的线条，那是傀儡人的特征。易容师走后，楚明姣左右，为确保能以假乱真，在楚南浔的十根手指上都黏上了细细的傀线。</p>
乍一，就是个被制造出来用于战斗的傀儡人。</p>
“就算他们到你，也只会以为是我们其中一个制出的傀儡，身上有我们的气息，所以勉强也拥有了山海界的‘血脉’，这套说辞能行得通。只要他们不走近了仔细，就不出什么破绽来。”楚明姣接着道：“我不会让他们近身的。”</p>
“好。”楚南浔莞尔：“都听你的安排。”</p>
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们触动了空间印。这就是界壁的神异之处，只要能出得来，回去就简单得多，触动空间印，界壁会开在前方。</p>
未免惊扰凡人，他们在京郊选了个人烟稀少的荒地，一步跨进旋涡状的界壁中。</p>
一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出声，刚开始还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渐渐的就没了话音，都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p>
楚南浔的心情无疑最复杂，重获生，近乡情怯，回去后也暂时没法与亲人相认。苏韫玉想的也多，他担心起冲突，真要和神主殿与祭司殿对着干，今日非得要楚二的本命剑出手才能平定风波。</p>
算了吧。</p>
楚二的剑心才好一点，现在是一点都禁不起折腾。</p>
相比之下，楚明姣倒是没那么焦虑，她在小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缀在前头两个人的后边，心里想的是，柏舟早知道她就这几天会回去，现在在那条界壁旁守着的，估计只有神主殿的神使。</p>
祭司殿的人不会来的，来了今日肯定得打架，就算打不起来，也会闹个天翻地覆。</p>
江承函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p>
想是这样想，可等界壁真抵达目的地，停下来之后，楚明姣率先踏出界壁，抬眼四顾，才发现自己只猜对了一半。</p>
界壁边上是树林，再远些就是宛若矗立在云间的藏，往常，总有穿着神主殿礼服的神使们来往出入，不谈热闹，但绝不会如此寂静，静到只能听见树梢枝头鸟雀的唧啾声。</p>
她左右了。</p>
半个人影都没有。</p>
显然，这片地域被人下了禁令，而能叫神主殿与祭司殿如此言听计从的，偌大的潮澜河，唯有江承函一个。</p>
若说这不是刻意的大开后门。</p>
谁也不信。</p>
苏韫玉与楚南浔见她久无动静，一前一后踏出界壁，望见这一幕，都在原地怔了怔，少顷，前者向楚明姣：“你先前说柏舟就是江承函，我现在信了。”</p>
“我们方才商议了下，你哥哥想回楚家。”他透过这片丛林，往更远处眺望，似乎在那从未允准外人进过的神灵禁区，“你呢？和我们一起，还是暂且留在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