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p>
狭窄的青砖小道,苏韫玉和楚明姣肩并肩往帝师府走，脚步声轻且细碎，宋玢顶着凌苏的壳子,却俨然心虚起来。</p>
按理说，他现在这么个身份，是不该提前知道楚明姣生辰,也决不能知道。</p>
但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真的把楚明姣的生辰给忘了。</p>
“所以，你前几日找我问东问西,是想给我选生辰礼？”楚明姣慢慢回过味来，她弯着眼眸朝苏韫玉去：“选出来什么没？”</p>
苏韫玉凉凉瞥了她一眼,方才关于本命剑剑心的那一截对话像是从未发生过，“你觉得呢。”</p>
“你问问自己,能得上什么？”</p>
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每年楚明姣的生辰，都仿佛是在给他出难题。</p>
“没事。”她松鼠似地跨上帝师府门槛，一边快步朝里走,一边回眸朝他无谓地摆手：“今日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你的那一份,想不出来就算了,我不同你计较。”</p>
倒是,难得的通情达理。</p>
一入帝师府,楚明姣直奔西边小厢房。</p>
房里支起了窗,风吹进来时，窗外一片宽大的芭蕉叶片也探进来一点尖角。</p>
柏舟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却没翻几页，手腕上草草缠着白纱布，此时微阖着眼，肩骨卸下劲，给人的第一感觉，竟是种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内敛。</p>
这种时候，他的腰仍是直的。</p>
床榻上的人依旧安然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p>
楚明姣一下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人就听到了动静，柏舟睁开眼睛，继而将手中的本倒压在桌面上，低声问：“衣裳都买来了？”</p>
“买来了。”她点头，从灵戒里翻出买来的全套衣裳，又了床榻上的楚南浔：“现在换吗？”</p>
柏舟颔首，将衣物交给侍童，自己与楚明姣到正厅暂避。</p>
“帝师，你的伤，还好吗？”她向柏舟的左手，有些担忧地皱眉。</p>
说实话，楚明姣不曾接触过什么主身，次身，她身边的人都怀有一腔傲气，对这些想方设法寻歪路子的“方法”不屑一顾。</p>
主身都只修成那么点气候，换个身份，就能有所突破了？</p>
这不是笑话吗！</p>
所以她根本不懂里面主次身里面的各种讲究说法，不知道这血，到底来自凡人柏舟，还是神主江承函。如果是后者，血还仅仅只是血吗？是不是还动用了神力本源。</p>
“皮肉伤，没有大碍。”柏舟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顿了顿，怕她觉得歉疚，又轻声补充：“招魂术需要招魂者的鲜血，只是个引子，不会伤及根基。”</p>
楚明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里头侍童一句小小的惊呼：“楚姑娘，人醒了。”</p>
恰在此时，苏韫玉与宋玢也到了。</p>
电光石火间，三人对视，一个个二话没说就踏进厢房里，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宋玢却被柏舟不轻不重拽回来：“你进去做什么？”</p>
“不是……”宋玢下意识辩驳：“我肯定要进去啊。”</p>
醒来的可是楚南浔。</p>
好之间，生死阔别，已有十三年。</p>
“等他们完再去。”</p>
“我不——”</p>
抗拒才到嘴边，就见柏舟淡然扫过来：“你现在进去，让他们说什么？”</p>
“宣平侯府的世子，与山海界的人，能说什么？”</p>
宋玢哑了声，旋即出离的愤怒了，他忍不住攒了攒拳头，着柏舟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禁不住咬牙：“帝师大人，厚此薄彼也不带你这样的吧。”</p>
他说得尤为悲愤：“他们能顶着真名真姓满三界乱跑，我为什么就只能隐姓埋名地当牛做马？”</p>
柏舟淡淡挪开眼，对他的控诉不予理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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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姣与苏韫玉冲进房间时，楚南浔已经坐了起来。</p>
十三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起来比从前白了两分，五官也更深邃瘦削了些，可除却这点不同，其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依旧将楚家公认的好皮囊展现得淋漓尽致。</p>
楚明姣的心怦怦直跳，门与床边相距的十几米，愣是走得连着踉跄两下，最后才终于在楚南浔跟前停下。</p>
“哥哥。”她眼圈又止不住冒酸气，但竭力克制住了，咬着唇开口时，声线里满满都是磕磕巴巴的紧张与不确定：“你……还记得我吗？”</p>
近乡情怯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算是体会到了。</p>
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接受什么即将到来的审判，是生是死，全掌控在他的下一句话里。</p>
良久。</p>
楚南浔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名贵的宝物，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她满脸的忐忑与犹豫中，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找谁打架了，说吧。”</p>
楚明姣顿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旋即又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袭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去拍苏韫玉。</p>
拍完，一下拱进了楚南浔的怀抱。</p>
“哥哥。”</p>
她吸着鼻子，顿了顿，又在他耳边大道：“楚南浔，我要被你吓死了。”</p>
楚明姣是个很独立的姑娘，她自小有主见，不是那种会全然依赖人的性格，自从长大后，这样亲昵的撒娇与抱怨，真是好久不曾感受过了。</p>
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楚南浔拍了拍她的后脑，又顺毛似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失笑：“行了，都已经是有道侣的人了，这是做什么。”</p>
说完，他便愣在原地。</p>
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此刻通通回炉，从流息日突然到来，到被深潭选中，父亲陡然弯曲的脊背，再到楚明姣哭成一团死死抱着他，甚至不惜与江承函刀剑相向，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她迅速消瘦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一口水潭。</p>
“我这是——”</p>
楚明姣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在床边，紧张兮兮地观察他的举动。</p>
有那么一瞬间，楚南浔甚至产生一种楚明姣也被推下了深潭的荒谬想法，可下意识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p>
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苏韫玉身上，楚明姣知道他不认识宋谓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当下介绍：“这是苏韫玉。”</p>
“？”</p>
楚南浔的疑问简直刻在了脸上。</p>
这事真要从头说起，楚明姣明显有点束手束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说如今这局面，于是挑了重点的说了，比如招魂术的由来，苏韫玉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p>
楚南浔听了两段，陷入沉思。</p>
失而复得，楚明姣尤其黏着他，也是难得的听话。</p>
“明姣，你出去。”楚南浔突然道。</p>
“啊？”</p>
“叫侍童打盆水来，我换身衣裳。”顶着张文质彬彬的脸，他坦然道：“我身体里的灵力还在恢复，十分微薄，使不出清尘诀。”</p>
楚明姣想起施展招魂术时，楚南浔是从一缸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液中捞起来的，了然那种滋味，她颔首，朝着门外去了。</p>
毕竟，楚家人的洁癖，也是总所周知，一脉相承。</p>
她一走，才说要擦拭身体换衣裳的人向在一边站着没怎么出声，全把时间留给兄妹两叙旧的苏韫玉，眼里的温情散去，骨子里的锋芒展露出来，他伸手摁了摁眉心，道：“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p>
苏韫玉站得颇为老实，嘴上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但在实际行动上可以出对楚南浔的尊重。</p>
他和楚明姣差不多大，小时候混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楚南浔不止帮楚二姑娘处理过烂摊子，他年少冲动干过的一些事，有些也是他去平的。</p>
说起来，眼前之人，也算他半个兄长。</p>
“你这将楚二都支走了，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苏韫玉苦笑：“按照她之前的脾气，敢背地里告小状，怎么也得被她拉出去陪练一顿。”</p>
“如实说。”</p>
饶是死过一回，再骤然逢生，楚南浔抓重点的能力也丝毫不曾减退：“你当我为什么支走她？她在这里，我从日上三竿听到夕阳西下，想知道的事还是听不到回答。”</p>
这倒是真的。</p>
毕竟这些年楚明姣为了楚南浔做的那些事，让她自个说，她恐怕是没那个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