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事已经完成,几乎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得皇帝,总算是困了起来。
他轻轻地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回到后殿。
见状,其他人也从这里散去。
偌大的船舱里只剩下了文清辞和谢不逢两个人,殷川大运河的浪声随之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手握圣旨的谢不逢,轻蔑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东西,转身向文清辞望去。
文清辞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甚至生出错觉……自己正一点点地溺入这运河之中。
窒息感将文清辞紧紧包裹。
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转身向船舱外走去。
谢不逢随之跟了上来——就像从前一样。
抱歉……
文清辞轻轻在心中说。
他想要攥紧手腕上的药玉,以此来获得安慰与平静。
但是再一次触空之后文清辞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经将那一串自穿书以来就悬在手腕上的药玉给了谢不逢。
第一批走出船舱的人,已经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的一大片甲板上,只剩下了文清辞和谢不逢。
风顺着宽阔的河道吹了过来,撩起了月白色的衣摆。
谢不逢忽然想起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文清辞的衣摆,似乎也是这样被风吹起。
……伴着漫天的玉兰花,落在了自己的眼前。
此时此刻,少年心中有无数句话,想要对文清辞说。
他想要解释自己并非像对方想的那样“心狠手辣”,甚至于早就已经放下了他给自己下毒的事。
还想要告诉对方自己的无奈、伤心,甚至于一点点愤恨。
可是百感交集之下,他却无法将这些话说出口。
到最后竟然是文清辞先开口的。
太医深吸一口气,回眸说:“殿下,北地寒冷,此行有些突然,不知道您有没有备好衣物?”
说话间文清辞仍面带着微笑,他的语气轻松温柔。
仿佛谢不逢这一趟只是外出郊游,而不是上九死一生的战场。
他不知道这样的“温柔”,更能刺伤人心。
谢不逢握紧了藏在衣袖中的暖手筒,一脸不可置信地向文清辞看了过去。
……他真的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去北地的战场吗?
文清辞想要躲避少年的眼神,但又忍不住转过头多看了谢不逢一眼。
等谢不逢回来的时候,自己也该死遁离开雍都了。
有些放不下心的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借着这个时刻叮嘱:“殿下在战场上一切小心,有空的时候可多与兰妃娘娘写信,还有……小公主,千万不要忘了她。”
她们是你永远的亲人。
谢不逢的声音终于冷了下来:“你就没有其他想要跟我说的话吗?”
文清辞:“……”
一身月白的太医,满目温柔地朝少年笑了一下。
他一边回忆原著之中的剧情,一边对谢不逢说:“臣相信殿下,一定能建功立业,带着一身功绩回到雍都。”
文清辞真真实实是这样想的。
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落入任何一个人的耳中,都会被认为荒谬至极。
在他们看来,谢不逢上战场完全是去送死。
甚至谢不逢自己也不例外。
他将文清辞的话当成了随口的敷衍,以及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
短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谢不逢甚至不知道如何体面地面对眼前的人。
他的一切反应,全部来自本能。
“好……”少年的声音,不知何时变得哑哑的。
他应该恨文清辞才对。
可是他现在却只能深深地注视着文清辞的眼睛,将对方的模样刻在心里。
太医垂眸笑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打开了手中的药箱。
“刀剑无眼,尤其您感受不到痛意……就更应该注意,假如受伤的话,就按照臣从前给您看的医书里的内容处理,”说完将放在里面的各类药品拿了出来,“这些药您全都拿上,假如不够或者有什么需要,就找人传信回雍都。”
明明是他亲手将自己推上战场,可现在他却还是那样的温柔。
谢不逢的心,缓缓一沉。
……自己从前的感觉果然没错。
文清辞的心,就是一个暗流汹涌的深潭,哪怕靠近都无法窥见里面最真实的模样。
只能被卷入其中,再撕成碎片。
运河上的风将文清辞的声音吹得零零散散,同样吹乱了他的心。
谢不逢生来只能听到恶念,这就像上天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他曾因恶念而忽略身边的零星温情。
同样此刻也因为此,遗漏了文清辞心中的无奈、失落、难过、酸涩与无尽的愧疚。
此时的谢不逢,心中满是绝望。
……也不知道自己上战场之后还能活多久。
他颇为自嘲地笑了一下。
就在文清辞想要将手里的药递给谢不逢的时候,眼前的少年,竟做出了一个令他无比意外的举动。
谢不逢上前一步,终于任性凭着本心,紧紧地将文清辞拥抱在了怀里。
少年一只手抵在文清辞的腰上,一只手按在他的脑后。
等文清辞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头已经埋在了少年的脖颈间,被谢不逢的气息紧紧包裹。
“殿下……”文清辞的声音难得,多了几分慌乱。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少年有力的心跳,透过薄薄的夏装,传到了他的心边。
他们的距离,越过了暧昧的边界。
文清辞一动也不能动。
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如此的悲伤:“你要是对我坏一点,就好了……”
文清辞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了起来。
“这是……我原本送你的礼物,不过你可能不需要吧。”谢不逢的声音里满是自嘲。
少年的话音刚刚落下,还没有等文清辞反应过来,就见他突然抬起右手,将衣袖里的东西抛下了运河。
……银白的毛皮制物如一片落叶,浮在了水面上,孤单地顺着波浪摇晃。
这是……谢不逢送我的礼物?
文清辞下意识想要转身接住那东西,可少年只用一只手,便禁锢住了他的身体,让他难以动弹。
“好了,我该走了。”
谢不逢的声音低哑,如蛇信一般,从文清辞的耳边舔舐了过去。
认为自己必死无疑的少年,从这一刻起了自私的念头。
——他想要文清辞永远记得自己。
还没等文清辞反应过来,少年忽然侧过了头。
紧接着一枚轻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在了他的耳后。
细嫩而敏感的皮肉,如过了电一般的酥麻了起来。
下一秒,落在了文清辞的唇角。
小心翼翼,又满是贪婪。
文清辞的大脑一片空白。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谢不逢已经松开了怀抱,如一阵青雾般消失不见。
只剩下运河上的雪狼毛皮,随着殷川大运河的波浪浮浮沉沉……
这是一场没有再见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