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二皇子哭了一路, 直到被谢不逢重新押回侧殿,才算消停了下来。
他路上几次想同自小就被送往肃州,早早认清了皇帝本质的哥哥搭个话, 却都被谢不逢冷冷地瞥了回去。
瞧谢观止这架势,应该是不会再自裁了。
文清辞不由松了一口气。
两人明明只差不到一岁, 可是文清辞却从他们两个人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叫做“代沟”的东西。
皇帝彻查京兆尹的命令, 已经发了下去。
直到开船至松修府,谢观止和慧妃,都被软禁在船舱内,连门都不能出。
殷川大运河登诚府至松修府这一段, 河道宽阔,不需要纤夫也可以日行千里。
再加此行正好顺流而下, 一行人只花了短短一日便到达了松修府。
清晨天刚蒙蒙亮,文清辞就披着大氅,走到了甲板上。
他本来就浅眠, 睡得不怎么安稳,船上又有水声摇晃,一路便在半梦半醒间到达了这里。
清醒之后, 他本想再睡个回笼觉。
但一想到松修府是原主的老家, 文清辞便有些好奇地早早走了出来,想要先远看一眼这座城镇。
一出船舱门,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宽阔河面。
猛地看去,倒像是一片湖泊。
文清辞忍不住扶着栏杆, 向远处繁华的城镇看去。
除了一片青砖黛瓦外, 隐约还能瞧见栽满了垂柳的长长堤坝。
松修府地处江南腹地, 这里水道纵横交错, 深浅也不一致,虽说水量充沛了,但是河道的建造却更加复杂。
为了使运河深浅保持一致,运河上分段筑坝,拦截河水调蓄水位——文清辞刚刚看到的那个,便是其中一段堤坝。
一阵清风吹来,文清辞忍不住拢了拢衣领。
觉察到寒意,他便打算进船舱。
可刚一转身,背后就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文太医,您快些带上药箱过来!”贤公公气喘吁吁地小跑了过来,“来看看陛下。”顾不了那么多,他略微着急地对文清辞说。
皇帝出事了?
文清辞赶忙点头,快步回到屋里将药箱提了出来,接着和贤公公一道,向皇帝的卧房而去。
刚一进门,文清辞又嗅到了那股浓浓的香气。
相比起行宫后殿,船舱里的空间要狭小许多。
纵然如此,这里还是摆满了七个大小不一的香炉。
远看烟雾缭绕,像是着了火一样。
他忍不住轻咳了几声。
“这边走——”贤公公拨开珠帘,对文清辞说。
“是。”
在来的路上,文清辞也在思考皇帝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虽然心里上已经有了些准备,可是绕过屏风后看到的一幕,还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身着明黄色睡袍的皇帝,蹙眉躺在榻上。
他的表情好像是被梦魇住,带着几分惊恐和不安。
过了一会儿又缓缓地笑了起来,嘴里面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皇帝居住的船舱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什么水声。
在这片寂静之中,突兀的笑意便显得愈发惊悚。
贤公公的身上,都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文清辞将手搭在了皇帝的手腕上。
同时下意识向船舱角落看去——那里摆着一个和文清辞在行宫里见到的差不多的玉质香炉。
见文清辞把脉,贤公公忙在一边小声补充道:“今早陛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看上去状态实在不佳。诸位大人过上半个时辰,就要来这里见陛下了,没有办法,只好将您叫来……”
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变小。
贤公公看到,文清辞诊脉没多久,脸上惯有的笑意便消失不见,眉毛也紧紧地皱在了一起,看上去格外严肃。
沉默片刻,他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文太医,陛下这是怎么了?”
芙旋花丹治疗的向来只是头疼,而不是重金属中毒。
不过作为一种止痛药,它也可以适当减轻疼痛引起的恐慌与焦虑。
皇帝勉强能借着它,保持清醒和冷静。
然而现在因为超量服药,芙旋花丹已经被皇帝吃光了。
断药之后,此前被强压着的症状,一起暴露了出来。
头痛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精神方面的问题,似乎也被放大了许多。
“文太医?”见他不说话,贤公公忍不住又问了一声。
重金属中毒导致的精神异常。
——答案已经到了嘴边,但是文清辞怎么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现代人,都对精神疾病讳莫如深,更别说是古代。
如果自己直接说一个皇帝精神出现问题,哪怕是会惹上大麻烦。
文清辞轻轻摇了摇头,他将手收了回来,压低了声音隐晦地说:“陛下过度操劳,应好好休息。”
贤公公不疑有他。
最近一段时间皇帝的确非常劳累。
谢观止被软禁了起来,船只调度的事情,也落到了皇帝自己的头上。
除此之外,例行公务与边关问题,也成了他头疼的事。
和前阵子的轻松不同,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几乎日日都要工作到半夜。
“那文先生可知道陛下何时能醒?”
“我先施针试试。”文清辞说完便转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轻轻地刺在了皇帝的额上。
实际上皇帝最近忙得这些事,有很大一部分都可以分给大臣们来做。
但是文清辞发现,他除了自己以外,谁都不肯相信。
这或许是出于敏.感多疑的天性,又或许是……他做过什么不忠不义之事,导致自己过分心虚。
比如当年走邪门歪道,窃来皇位。
几针下去,皇帝紧锁着的眉头终于缓缓舒展开来。
嘴里也不再念叨什么了。
贤公公赶忙去吩咐人做早膳。
而就在文清辞打算收针写药方的时候,皇帝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这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红彤彤一片,如同传说里的恶鬼……
他直勾勾地瞪着屋顶,突然吐出一句:“…瑜昭……你,是你吗?”
声音嘶哑中带着难言的恐惧。
下一秒,又沉沉地阖上了眼眸。
文清辞:!!!
皇帝这一眼,着实将文清辞吓了一跳。
皇帝方才的状态,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在去找文清辞之前,贤公公就已经将左右屏退。
方才那一幕,只有文清辞一个人看到。
他深吸一口气,赶忙收拾好药箱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离开船舱,被晨间的冷风吹拂,总算缓过来一点神的文清辞,终于忍不住想——皇帝刚才念的那个名字,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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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辞走后不多久,皇帝就清醒了过来。
他似乎将自己半梦半醒间做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如没事人一样,和朝臣们讨论起了边关的事务。
与这几年因运河发展起来的登诚府不一样,松修府自百年前就是江南重镇,医药产业发达,百姓也很富庶。
这里没有多余空地修建行宫。
皇帝到了松修府后,便和十七年前第一次南巡那样,住在了当地的几个官.员府中。
相比起行宫,府邸的规模要小不少。
住下已经很困难,更别说一直待在里面不出去。
因此作为随同人员的文清辞,在忙完之后,也可以自由出府,去街道游玩。
一向紧跟在文清辞身边的谢不逢,也跟他一起出了府。
大概因为这里是商业重镇,松修府虽然地处江南,行人的口音却各不一样。
南腔北调听上去格外热闹。
街道上摩肩接踵,但文清辞身边,却形成了一道真空。
——一身黑衣的少年,走在文清辞的身边,不时向四周想靠近的人看去。
他的目光如鹰鹫般锐利,且略带杀意。
只一眼就让文清辞身旁的人自觉散开。
不过正仔细观察周围的文清辞,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上一世的他虽然也出生于南方,但无论是福利院,还是养父母家中,讲的都是普通话,他是半句方言也听不懂的。
然而到松修府之后文清辞却发现,自己竟然能够听懂这街上小半的方言。
这可能是来自原主身体的本能。
文清辞一边耐心又新奇地观察着周围,一边尝试着凭借本能,向自己此行的目的地走去。
不久前太医令禹冠林,写信托文清辞买药。
因此他的目的地便是与神医谷有联系的医馆。
穿过长长的街巷,一间不起眼的药房,出现在了文清辞的眼前。
看到这间药房的同时,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阵浓浓的熟悉感。
“殿下,这便是我要来的地方,”文清辞带着谢不逢一起走了进去,“您在这里等我,我去找老板问问有没有明兴蕨。”他回头朝少年说。
禹冠林要的这个名叫“明兴蕨”的珍奇药材,有温中散寒的效果。
整个卫朝,只有松修府才产。
药馆外间有一条长椅,文清辞示意谢不逢坐在这里等他。
他的眉眼依旧温柔,可是话语却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意味。
谢不逢本能地想要跟上去,却又因害怕惊扰到文清辞而退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