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触感,刹那间门便顺着神经,传到了谢不逢的脑海之中。
化作一阵熟悉的酥麻,令少年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感受到病人肌肉的突然紧绷,文清辞还以为是自己方才手重了一点。
他立刻轻声到:“抱歉抱歉,伤口若是痛得难忍,一定要告诉我,千万不要忍着。”
文清辞的语气温柔又认真。
谢不逢听来……既觉得陌生,又觉得他好像是在哄小孩。
“明白了吗?”
见谢不逢不说话,文清辞不由停下手上的动作又问了一遍。
“明白。”
直到病患点头,他才继续清理伤口。
而此时的谢不逢,则突然从对方的语气里意识到——文清辞或许真的将自己当做了小孩?
这个发现,令大殿下莫名的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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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两炷香的时间门,文清辞便将伤口处的腐肉剜了个干净。
他研究了一下伤口,又将污血倒入玉杯中,与什么东西混在一起观察了片刻,便转身去调配伤药了。
过了一会,文清辞走来说:“还好,这毒并不难解。若我推测没错,它应当是从动物的腐尸内提取出来的。只要仔细处理伤口,每日换药,让它好好愈合便不会有大事。”
他的声音极其温柔,但语气却格外坚定。
方才谢不逢便已感受出来,文清辞处理伤口的手法,比宫中的太医还要强上许多。
他既能用如此轻松的语调说出这番话,定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麻烦了。”
“没事,”文清辞笑了一下说,“今晚先好好休息吧,只要不发烧,应当没有大碍。”
话音落下之后,还将手背贴
在谢不逢的额上,仔细感受了一下温度。
确认对方额温没有问题,这才将手放下。
“这张床太窄,也没有被褥,先起来去里面吧。”
文清辞有些纠结的朝自己的房间门看去。
他的医馆不大,从前不曾留病人过夜。
……但是今日这位,听口音便不是松修府人,恐怕在这里也没有住处。
自己总不能让他大半夜的去找客栈吧?
说完,文清辞犹豫了一下,向前走去,轻轻地撩开了诊室后的竹帘。
谢不逢跟着他一道站了起来。
松修府寸土寸金,城里的医馆也不大。
除了这间门诊室外,便只剩下了竹帘后的卧房。
少年看到,卧房里似乎摆了一张床……
文清辞打开衣柜,突然回头看了谢不逢一眼:“你的个子应该与我差不多吧。”
说着,便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从衣柜中取了出来。
“给,这件衣服我只穿过一次,你先换上。”
他看到少年的衣服,已完全被鲜血染湿,不能再穿。
谢不逢虽不怎么受宠,但好歹也是个皇子,在此之前他从未穿过别人的衣服。
少年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是下一刻,夜风却穿过窗将衣服上淡淡蔷薇香,吹到了他的鼻尖。
谢不逢错过了拒绝的最后时刻。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文清辞已经轻轻合上了衣柜的门。
“你先睡吧,床上的被褥都是今天早上新换的。假如介意的话,我便再取一床新的来,”说话间门,文清辞回头将一边竹榻上的医书挪了开来,给自己腾出了个能躺的地方,“我今晚住在这里,你要是难受,直接同我说就好。”
“……不介意。”谢不逢说。
少年下意识攥紧手心,缓缓眯眼向文清辞看去。
松修府这位姓文的大夫,未免有些太过好心了。
自己只是个深夜到访的病患,他为何如此认真。
不但没有丝毫不耐烦,甚至还将床铺让了出来……
生来就能听到世人心底恶念的谢不逢,习惯了防备周遭的一切。
难道说他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不对。
这个念头刚刚冒出,便被谢不逢否定。
龙舫刚到松修不久就遇到了刺客,之后周围便戒备森严,文清辞不可能见过自己。
最重要的是,谢不逢自始至终都未听到他的心声。
可要是文清辞不知道自己就是当今大皇子。
他这么认真,又是图什么呢?
收拾好竹榻,见谢不逢仍站在房间门中央,文清辞忍不住问他:“怎么?伤口疼,不好躺下吗?”
按理来说,谢不逢绝不该丢下防备之心。
他应当拒绝文清辞,回到龙舫上去,或是另在松修府寻找住处。
但是还不等
他拒绝,失血过多带来的疲惫感,就再一次向少年席卷而来。
相比如只无头苍蝇般,大半夜的在松修府乱撞,还不如留在这里……
“没有。”谢不逢不再犹豫,他走到床前,缓缓躺了下来。
文清辞的床褥,与太殊宫里的完全不同。
用寻常棉布制成的床褥格外柔软。
刚晒过不久的被子,不但有阳光的香味,还沾着一点淡淡的蔷薇香。
这一切莫名地使人安心。
少年终于不敌困意,缓缓地闭上了眼。
陷入沉睡的那一刻,谢不逢看到——一身月白的文清辞,蹙眉出现在了床边。
接着有些苦恼地将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喃喃自语道:“难办了,还是有些发烧。”
下一刻,谢不逢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谢不逢反复低烧,文清辞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他将浸了水的布巾放在谢不逢的额上,不断替换为对方降温。
过了一会,彻底没了困意的文清辞索性跑到诊室,抓药熬好盛入了碗内。
谢不逢迷迷糊糊看到,文清辞将自己扶了起来。
并非常耐心地将药一勺勺送入了自己的口中。
淡淡的苦气,溢满了谢不逢的口腔。
半梦半醒间门,少年不由有些迷茫。
他生来就没有痛意,太殊宫内众人表面对他恭敬,背地里却都称他为“妖物”。
别说照顾,平日里那些人,便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从没有人像这个郎中一般,对他如此温柔……
谢不逢虽半夜发起了低烧,但是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生物钟便准时将他唤醒。
现在不过寅时,窗外还有浓浓的雾气没有散去。
……微风吹来,将一阵蔷薇花香,带入了房间门之中。
皇帝演戏也要演个全套,昨日“遇刺”之后,他便假装受惊闭门不出。
但是谢不逢也说不准,对方的戏会演到什么时候。
担心皇帝找不到自己起疑心,谢不逢打算在第一时间门,回到龙舫之中。
“你醒了?”
文清辞端着个小碗,从屋外走了进来。
语毕,将碗放到桌上,走来非常自然地摸了摸谢不逢的额头说:“还好,烧已经彻底退下来了。”
末了转身将碗端起,递到了谢不逢手中:“给,这是早饭。”
文清辞手里端着的是银耳汤。
碗里的银耳已经熬成了胶状,显然炖了很久。
少年看到,文清辞的眼底,有着淡淡的乌青……
沉默片刻,他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昨晚没有睡吗?”
“嗯……”文清辞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他除了揉眼睛说,“困意过去就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好好做个早饭。”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谢不逢笑了一下。
又有一阵蔷
薇花香飘入了屋中。
谢不逢的心神,忽然乱了一瞬。
少年低头,轻轻地抿了一口银耳汤。
来松修府之前,他曾听说这里的饭菜味道甜腻。
但是谢不逢尝到,自己手中这碗银耳汤,半点也不齁甜。
味道竟比宫中御厨做得还要好。
“尝起来怎么样?”文清辞问。
“很好。”
少年话音落下,文清辞便又笑了起来。
暖意唤醒了寒冷的肺腑,谢不逢顿了一下,终于想起了正事:“我过一会,便要离开。”
“……好,”听到他的话后,文清辞顿了顿说,“我知道了。”话音落下,便转身走向了诊室。
谢不逢不由皱眉……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犹豫片刻,少年将手中的瓷碗放到桌上,缓缓起身向着诊室走去。
刚走出房间门,谢不逢的耳边便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少年下意识向文清辞的手下看去——那个身着月白色长衫的大夫,此时正快速地敲着算盘。
……算盘?
这个时候,文清辞终于停下了动作。
“清理伤口、麻沸散、伤药,还有绷带,一共一钱银子。哦,对了……”话说一半,他又低头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还有退烧的汤药,加起来半钱银子。剩下的我就不与你算了。”
说完,便一脸期待地朝着谢不逢看了过去。
站在诊室里尚是个少年的谢不逢,瞬间门瞪圆了眼睛。
下一刻,他的脸颊忽然发起了烫。
……如此认真图什么?
自己昨晚真是烧昏了头,或是待在宫里太久没有出来了。
在松修府开医馆的人,图的自然是诊金。
习惯了和太医相处的谢不逢竟然忘记,太殊宫外的大夫,都是靠诊金为生的!
见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文清辞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慢慢收起了算盘,接着一脸不确定地问他:“少侠,您该不会是……身上没有带钱吧?”!